手机嗡嗡作响,委托人发来:小陈律师,我想了想,还是不离了。
陈律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今天晚上不用吃夜宵就饱了。
难得听见陈律用那细嗓子发出一声低吼,操了一声,人民群众有叛徒!无产阶级的夜是他两眼一黑的夜,他累到无话可说。
和潮有信骂了一句,嘱托她上大学千万别学法,就拍拍屁股,拖着逶迤的被单只留下个苍凉的背影。
回去裹着半湿的被子入睡。
潮有信收拾好情绪回去的时候,梨嵘月已经睡得很沉了。
明天兰多将举办典礼,潮有信双肩包里有一沓打印的名片。
水缸里的水温调好,点了熏香,潮有信把梨嵘月放进水缸里,她几乎没有什么反应,像鱼入水一样丝滑地被妥帖放好躺了进去。
潮有信脱掉最后一件内衣,走进池子里坐了进去,捞起梨嵘月坐在她怀里。
梨嵘月睡得很沉没什么反应,一进水里像是鱼鳞得到了水的润泽,一下子变成了夜晚所有灯都关掉,只有家户里水池暗灯里打瞌睡的锦鲤,嘴里还在嘟囔吐泡。
潮有信低头凑近她,垂落沾水的发丝刮蹭过梨嵘月的肩颈,她不耐烦地哼唧两声。
因为无意识——平日里咋咋呼呼的喊叫变调成春日小猫托懒的哈欠。
“臭死了,一股腥味,去哪沾的这么一身?”
潮有信在水里拍她的屁股。
没有回应,梨嵘月坐在潮有信的腿上,两瓣屁股漏在水里。
“说话。”潮有信颠了颠怀里的人,“敢这么对我,咬死你。”
说着一边打上沐浴露,一边抚着肩冲洗干净。洗着洗着整颗脑袋趴上去,狠狠咬了一大口,嘴里衔着一块肩胛肉不松牙。
慢慢地血丝蔓延充血,那块肉包着皮渗血,看上去有点瘆人。梨嵘月在梦里梦见和一只狗打架。
上去就给了那狗一爪子。
水滴先溅落脸颊,梨嵘月的身手很迅速,梦里也没有逊色半点,五指凌厉在潮有信脸上留下鲜明的掌印。
梨嵘月被水温灼得难耐,闷哼了两声。
潮有信楞了一下,手上拿毛巾擦的动作也逐渐轻柔。
“我轻点,梨嵘月。”
客厅鱼缸的鱼儿晃动着尾巴,翻腾着跃出了水面,这是梨嵘月最喜欢的鱼,七彩小神仙。
……
一颗浸满了酒精的烂水蜜桃鼾鼾入睡。
第二天,梨嵘月坐在梳妆台前,挂那颗泛着蓝晕的澳白珍珠挂坠的手顿了一下。哪来的牙印?
屋里响起潮有信收拾东西的声音,梨嵘月心里狐疑,谁咬的?谁咬的?谁咬的!
冰箱响起开门关门的声音,还没等梨嵘月叫她潮有信已经站到她的边上。
潮有信看向她那咬痕处,轻轻皱起了眉。
“张嘴。”梨嵘月命令她。
潮有信因为张嘴动作而带动微昂起头,可视线向下,一直定位梨嵘月。眼尾向下,深色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
“好啊你,”梨嵘月指着自己的肩胛处,直接问到她脸上,“昨儿这是你咬的吧,属狗的啊你,打小就这么咬。要咬死我啊,是文明人吗你……”
“嘶——凉死了!”
潮有信将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不锈钢勺贴到咬处。听她惨叫,把勺子拿开,用自己温热的手贴到她皮肤上,一中和就没这么冷了。
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从她八岁起,气极了或者说不过梨嵘月上去就啃。只不过很久没这样了,今早上起来看到这么大一豁口吓了一跳。
梨嵘月两手习惯性地搭着她的腰,低声问:“你生我什么气呀……”
潮有信站着低头给她敷,敷完从桌上一众化妆品中挑起要用的那个,化妆刷轻轻往下压,一点点遮上。两个人安安静静不说话,她们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我说要你和我去上海,不是一天两天。”潮有信上手晕开化妆品,接着说但语气放软了很多。
“你知道的,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你和英子姐她们说这话什么意思?”潮有信把化妆刷从她身上挪开,拇指撑着她的下巴强迫两个人对视。
“你是不想去上海,还是不想和我去上海?用的着联合外人来堵我话?合着你们才是一伙的是吗梨嵘月。”
被点到名的女人下意识抖了一下,很少有人喊她全名,突然被这么冷不丁喊一下有些应激。
她是清楚潮有信和她说过这话。那会潮有信高二,拿着提前的录取通知书,说要带她去上海,她挣的钱能养活她们两个。
当时连她都能看出潮有信脸上的期待和向往,好像眼睛里都装满了两个人未来的生活。
她不知道也不理解人家上大学都快快活活上大学,轮着她们家这个就要捞着一个妈?她又不识字上个鬼的大学。
“上海是什么风水宝地吗,你要去你就自个去。没见过上大学还带着个妈的,你是不是该断奶了啊你。这样是不是说明我把你养得特好?你舍不得我是不是?”
荷塘区十多年来既不曾吹来改革的春风,更少说扫黑除恶的漏网之鱼。红浪巷说了一年又一年城区改造,老城规划区,要拆要拆,却只见风影海浪不见真章。
就像一罐腌鱼腌臜开了口被雨水冲过。
“不一定。”潮有信开口说了几个字又突然说不下去了。
“……不一定什么?”
“不一定非得要上海,也不是什么风水宝地,您也不是我亲妈,沾亲带故屁点都算不上。我要你跟我走,哪里都行。”再多的话她没有了。
“你为什么啊你?图点什么,我要你给我说道说道你又说不出个一二三四的,甭浪费时间了,该干嘛去干嘛去吧昂。”
梨嵘月比潮有信大十四岁,十七的时候揣着钱盘下了这家转租的小红美发,为了二三百的房租和人扯皮受人白眼,店里的铁锹一开始是防大街上的流氓。
最严重的时候登报纸把自己卖了要结婚找个大款把日子先挺过去,没想到对方是个骗钱的假大款。
后来在菜市场刮鳞卖鱼,赚的钱还没来得及补贴美发招来员工的工资,摊子就被人掀了,人家要挖掉她的眼球装鱼眼里去。
现在红浪巷快拆了,海城传来要建新楼的计划。小红美发几乎不用操心,按月收管理费和提成。荷塘区的人爱吃鱼,得亏她早年在菜市场,现在港口收的鱼送到贩子手里挣的又是一份毛利。
她们之间差的不止十四岁,也有梨嵘月没在兰多读过的书,也有潮有信没那样积攒下的社会经验。
这样的人神奇地联合在一起也就罢了,一个还要非扯着另一个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她们习惯在自己的世界里挥刀舞枪。
砰砰——
敲门声适宜地响起。
门里那样的死寂没人说话,潮有信拉开门。吱呀响起的老旧门声一齐送来一伙膀大腰圆的汉子的叫喊声。
“梨姐,哎,梨姐——”
一群胖子的为首是一个黑黢黢精瘦的瘦猴,瘦猴喊的亲切,实则梨嵘月根本没见过这伙人。
“喊什么,你谁啊?”梨嵘月倚在门边接过话。
潮有信已经不见身影,梨嵘月想这闷驴一定又跑房间收拾,一生气起来就这顺顺那摆摆。正好和梨嵘月反过来,梨嵘月发起火来要砸东西。
“哎呦,瞧,我这没提前打个招呼,我们其实见过的呀梨姐。”
他想没想起来打招呼梨嵘月不知道,但的的确确想起来也没用——她手机已经砸坏了。
瘦猴挠了挠脑袋,梨嵘月瞥见他隐在头发下脑门上的标,双腿交换了一下交叉姿势问他:“什么时候见过?”
“哟,那久了……”
梨嵘月以为他要讲在哪次小祁总的宴上见过。
“您还记得十多年前二街最近那个菜市场东门大街进去右手边第二个摊那个王大姐吗?”
梨嵘月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你老婆?”
“不不,哪能啊,那是我老婆二姑父家表的兄弟的亲老娘。”
瘦猴捋着手,“我老婆二姑父家表兄弟亲老娘是十多年前二街最近菜市场东门大街右手边第二个摊子那个王大姐。哎,您说这不巧了吗?”
手下的小弟都忍不住笑了,带着一身肥肉抖了抖。
梨嵘月当时在二街最近那个东什么门……总之王大姐隔壁那个摊。王大姐见她小很照顾她。
“咱不是上来就说这个的,主要还不是有点渊源吗,”瘦猴笑着让身后的人把箱子打开,“昨儿打电话问刚子您什么时候得空,嘿,他也联系不上您,我今儿来不冲突吧?”
刚子是梨姐手底下的一把手,瘦猴找她先联系刚子,上门又是这不着四六的搭关系。又精明又讨巧又聪明得不让人讨厌。
只是来送手机梨嵘月不信。
“得了,放着吧。”不是她要挑,潮有信喜欢哪个她不清楚。
瘦猴憨笑,“还有这个。”说着掏出躺在盒子里被修复过的旧手机,虽然是旧的,但丝毫看不出来使用痕迹,看上去找人好好护理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