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不辞跪在承乾殿外的青石地面上,膝盖已经麻木得失去了知觉。
姬如晦没忘记昨日的惩罚,朝会一散,便命她和玄武即刻领罚。
昨日被迫承受寒毒,又一夜未眠,今晨还强撑着跟了一早上朝会,此刻一动不动地跪在这里,卫不辞只觉得眼前雕梁画栋的纹路渐渐扭曲成诡异的形状,耳畔嗡鸣不止。她咬紧牙关,指甲嵌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玄武在一旁跪得笔直,余光担忧地瞥向她。
两个时辰的罚跪 ,对于影卫来说本不算什么。可殿下偏偏是在望舒熬了一夜,又跟了一早上的朝会之后,才执行这个惩罚。
原以为罚跪是殿下网开一面,小惩大戒,却没想到这不似惩罚,更像是……有意的折磨?
玄武心中一凛。
难道是殿下对自己昨日举荐望舒的行为,心生不满了?毕竟,殿下自中毒之后,便不再有贴身侍女。
昨日,她留下了望舒,今早甚至还带她上了朝。玄武本以为这是个好兆头,说明殿下终于愿意接受旁人的护卫,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殿内,姬如晦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拿着一卷奏折,目光却并未落在上面。
这两日,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思索那个影卫的事。那人的存在如此扰乱心神,让她不喜,可其身上缠绕的未解之谜,又令她难以放下。
究竟是谁,能有这样的手段找到并送进这样一个奇怪的人?
或许,该好好试探一番。
“希声。”她轻声唤道。
远远侍立的内侍闻声恭敬垂首:“殿下。”
“望舒还在外面跪着?”
“是。”
姬如晦放下奏折,起身走到窗边,透过细密的窗格,她能隐约看到那个跪在庭院中的瘦削身影。
晨光微熹中,少女的背脊挺得笔直,但微微颤抖的肩膀却暴露了她的虚弱。
姬如晦的指尖轻轻敲击窗棂。
她本意只是想看看,这个被煞费苦心送进来的人究竟有多大能耐,又能坚持到几时。
可这影卫瞧着年岁不大,也未曾有过任何不利之举,一切都只是她的揣测。
是不是,罚得重了些?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姬如晦强行压下。
“传她即刻入殿当值。”姬如晦倏然转身,声音已恢复一贯的冷清。
希声微微一怔。按照宫规,影卫领罚之后应当休整半日,以恢复体力。
昨日殿下分明对那影卫有所留情,他还以为会得些宽待,却不料竟是更严苛的差遣。
他在心底轻叹一声,不由得为望舒捏了把汗。
大殿外,卫不辞好不容易熬到罚跪结束,正欲缓一口气,却见那内侍掐着时辰匆匆走来:“长公主有令,召望舒即刻入殿当值。”
卫不辞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当值?
姬如晦就是在折磨自己,她一定是故意的!
“是。”她应声,咬着牙朝殿内走去。
推开寝殿的门,一股温燥的暖意混着清浅药香扑面而来——殿外春寒料峭,殿内却因长公主畏寒早早燃起了银炭,暖得让她冻僵的指尖一阵发麻。
姬如晦坐在榻边,正垂眸翻阅着一卷奏折。她今日换了身月白色的常服,墨发随意挽起,露出一截苍白如玉的后颈。
卫不辞行礼:“殿下。”
姬如晦没有抬头,只是淡淡道:“昨夜休息得可好?”
卫不辞咬牙切齿,“回殿下,属下未曾合眼。”
“哦?”姬如晦终于抬眼,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那倒是本宫的不是了,让你一夜无眠,又罚跪两个时辰。”
她的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是真心歉意还是讽刺。
卫不辞低头:“属下不敢。”
姬如晦放下朱笔,缓缓起身,走到卫不辞面前。玄金色的裙摆拂过地面,带来一阵混合着药香的冷香。
“抬起头来。”
卫不辞依言抬头,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
“脸色这么差,”她轻声道,“可是在心中怨恨本宫?”
“属下不敢。”卫不辞重复道,声音因虚弱而微微发颤。
她当然敢在心里怨恨姬如晦,不过也只能是在心里了。
姬如晦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轻轻叹了口气。
“本宫乏了。”姬如晦放下笔,揉了揉眉心,“你也下去休息吧。”
卫不辞一愣。这……就结束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姬如晦已经站起身,朝内室走去。走到门口时,她顿了顿,侧过脸:“你跟过来。”
卫不辞更加茫然了。跟去内室?
内室比外殿更加温暖,纱帐低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姬如晦在榻边坐下,神色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殿下,属下……”卫不辞不知道该说什么。
“本宫让你休息,你为何还站着?”姬如晦抬眼看她,语气依旧淡漠。
卫不辞更加疑惑了。休息?在这里?
【与目标共同休息,通过身体接触可高效提升其健康水平。】
卫不辞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让她邀请姬如晦一起休息?这不是找死吗?
“本宫这些日子太过劳累。”姬如晦淡淡道,语气中透出一丝罕见的疲惫,“陪本宫歇一会儿。”
什么?
卫不辞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还没开口呢,怎么姬如晦倒主动邀请上了。该不会是发现了什么,这是一场鸿门宴?
姬如晦说完便侧身躺下,闭上了眼睛。
卫不辞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在榻边坐下。她不敢躺下,只是保持着跪坐的姿势,与姬如晦保持着一段距离。
“你就这么坐着?”姬如晦没有睁眼,声音有些困倦。
“属下不敢。”卫不辞低声道。
“本宫让你休息,不是让你罚跪。”姬如晦语气淡淡,“你就睡这里。”
姬如晦的目光落在榻脚的位置。
“殿下……”卫不辞犹豫着开口,“属下在这守着便好,以免冒犯殿下。”
“本宫让你睡这里,你就睡这里。”姬如晦的语气不容置疑,“怎么,莫非是对昨夜罚跪一事耿耿于怀?”
“殿下不敢,”卫不辞咬着唇,心跳加速,“只是殿下与属下授受不亲,属下一介武夫,怎能……”
“你是女子。”姬如晦打断了她的话,神色平静,“本宫也是。”
卫不辞哑口无言。
“况且,本宫看你颇为顺眼。”姬如晦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语气依旧淡漠,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昨日一见,本宫便觉得你与旁人不同。你在身边时,本宫身上的病痛感觉都好了些许。”
卫不辞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发现了?
【目标未发现系统。】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让卫不辞稍稍松了口气,但心跳依旧没有平复。
“所以本宫想试试,你若是在身侧,本宫是否能睡得安稳些。”姬如晦说完,便侧身躺下,背对着卫不辞,“睡吧。”
卫不辞站在原地,整个人都僵住了。
“还站着做什么?”姬如晦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耐,“要本宫请你吗?”
卫不辞打了个激灵,连忙跪坐到脚踏上。
她小心翼翼地侧身躺下,尽量让自己蜷缩在脚踏的一角,与榻上的人保持着最远的距离。她此刻觉得如坐针毡,浑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
殿内安静下来,只剩下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爆裂声。
【检测到目标与宿主距离适宜,但接触强度不足。建议:进行身体接触,可大幅提升缓解效果。】
系统的提示音又响起了。
卫不辞在心里咬牙:我哪里敢!
【当前为最佳时机。目标处于休息状态,警惕性降低。】
系统依旧冷冰冰地分析着。
卫不辞简直要被气笑了。这个破系统根本不懂人心!
【目标当前寿命:362天】
不是,怎么两个时辰不见又少了一天,姬如晦这两个时辰干了什么!
被系统这般明晃晃地威胁,卫不辞咬了咬唇,终于下定决心。
她抬起手,缓慢地朝那个背影伸去。手指穿过薄薄的空气,一寸一寸地靠近。
她的心跳快得像要炸开,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姬如晦应该不会醒来吧,这会儿要是醒来了她会不会被误认为对她图谋不轨?
指尖终于越过最后一丝距离,轻轻落在了那片裸露的腕间。
温热的肌肤相触,细腻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活生生的温度。
卫不辞屏住呼吸,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也不敢动。她这样的行为,算不算是趁人之危?
卫不辞在心里默默唾弃自己。
【检测到有效接触,缓解效果启动。目标毒素侵蚀速度减缓,健康上升。】
姬如晦闭着眼,清晰地感知到腕间那一点小心翼翼的触碰。
长久以来,她极度厌恶他人的触碰。并非因为身体脆弱,而是源于内心深处对靠近本能的排斥。可此刻腕间传来的温度,却并未激起她惯常的生理性反感。
她的另一只手藏在被褥下,正握着一把冰凉的匕首。只要那只手再有什么动作,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可那只手没有动。
它只是轻轻地、几乎让人察觉不到地停留在她的腕间。
姬如晦的眉头微微皱起。
今夜她特意撤去防备,本是为引蛇出洞,给这影卫制造绝佳的刺杀时机。谁知利刃未曾等来,等来的竟是这般……
这是什么意思?
刺客不会这样。细作也不会这样。
那这个人……到底在做什么?
这人方才的犹豫惶恐不似作伪,此刻躺在一旁,那紧绷的身体线条和刻意放缓的呼吸也昭示着她的紧张。一个如此胆小的人,怎会做出这般胆大包天的举动?
此刻这逾矩的触碰,在姬如晦眼中,比迎面刺来的利刃更令人难以捉摸。
更诡异的是,她的不适逐渐减轻,耳目逐渐清明起来。
姬如晦松开了匕首。
她决定再观察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