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问暗七他是谁,他不会回答你,或许你会认为是他不愿意告诉别人,但实际上因为暗七自己也不知道。
他记不清爹娘的模样,只记得一个白发老头。
他笑着摸着他的头,递来糖和新布衫,用一百个铜板把他领走。
老头带他去的那个地方十分气派,雕栏画栋,里面摆的东西净是他从来都没见过的。
他也是在那一次见到宁王。最后一扇门关上时,他听见饱含痛苦的嘶吼,那个男人的手上全是血。
小小的孩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个血肉模糊的身体,没有恐惧,没有感情。
“殿下,你看这孩子的眼神,一看就是个好苗子。”
那个被叫“殿下”的人笑了:“你过来,让我看看。”
老头推了他一把,小孩差点一头摔倒在地,面前的男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扶起来。
小孩抬起眼睛看着这个男人。
“啪”的一声,他的脸上火辣辣的。
“北斗,你说的还真没错,他这眼睛瞧着可真漂亮。”
那个蓬头垢面的小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带到这
个地方,也不知道脸上的疼是为了什么,只觉得眼前男人的笑容比冬日里的冰碴子还要冷。
他站在原地没动,既没哭也没躲,只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还盯着男人染血的指尖,像在看一件寻常物件。
“倒是个不怕生的。”宁王松开他的胳膊,指腹在刚才打过人的地方蹭了蹭,仿佛在回味那触感,“从今天起,你就是摇光,北斗的第七颗星,记住了?”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把“摇光”这两个字在心里过了一遍。白发老头在一旁连忙应和:“还不快谢过殿下赐名!”说着又要推他,却被宁王抬手制止了。
宁王转身走向那扇还沾着血渍的门,声音轻飘飘的:“北斗,先带他看看什么是该学的,什么是不该问的。”
暗七被老头拉着走,路过那扇门时,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
那血迹顺着门缝往外流,像一条红色的小蛇,钻进了走廊的阴影里。
他还是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天没亮就把他们拽起来训练。在荆棘地上滚到血肉模糊,失误了就被抽得皮开肉绽,晕过去也会被冷水泼醒,迎接更狠的打。
可当暗七握住那把略沉的剑时,心里却烧起一团火。它像长在他身上,挥出去时,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同伴哭着求饶,他抬手就刺中他的要害。
看着血从他身体里流出来,他没觉得可怜,反而像渴了很久的人喝到水。
他们受伤会哭,他擦着剑上的血,嘴角还会偷偷翘一下。
别的孩子夜里做噩梦吓醒,他睁着眼睛在黑暗里想白天的厮杀,那时暗七以为,杀戮就是活着的道理。
老头总摸着他的头说:“好好好”,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件趁手的兵器。
十二岁生日那天,他把暗七带到一群孩子面前,说“杀了他们。”
一开始暗七还留着分寸,直到有人把刀捅进他的肚子。
温热的血流出来的瞬间,他眼里的温度全没了,反手就挑断了他的脖子。等暗七停下来时,院子里只剩我一个人,脚下全是尸体和血。
那是我第一次走出院子,皇城的人来人往像另一个世界,可我只盯着老头的背影。
他给我买了块桂花糕,我咬下去时,才知道原来有东西能这么软、这么甜。
后来我们见到了那个男人,原来他是个王爷,他捏着我的下巴:“我果然没看错。”。
我没反抗,也没说话,只是点头——从老头买下我的那天起,我就只会听命令。
乌拉尔说过他不是喜欢杀人,是用杀戮藏恐惧。暗七握紧剑反驳,说自己什么都不怕,可乌拉尔的话分明是指着他的心口说,他怕孤独,怕不知道为什么活着。
暗七第一次慌了,手都在抖,那些被他杀死的同伴的脸,突然在暗七脑子里转个不停。暗七想反驳,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硬着头皮说“活着就是为了杀人”,可声音里的颤音骗不了人。
他让我去看春天的花、听早上的鸟叫,让我用剑去保护人,不是杀人。
暗七不懂,可心里却有个地方动了动。
他在乌拉尔琥珀色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眼神还是那般没有感情。
他的眼睛,十六岁那年被天枢以“试药”为名毒瞎。
天枢是北斗最早收下的暗卫,得了这名号,在暗卫营里向来以老大自居。
可暗七从未将他放在眼里,即便天枢耍手段让他瞎了眼,天枢也根本打不过他。
那两年,暗七的世界只剩一片漆黑。
而那位懂药的暗卫统领,始终没提过医眼的事。偶尔路过暗七的住处,也只站在门口看一眼,见他摸着剑在黑暗里练劈刺,便转身离开,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暗七心里清楚,统领不是不救,是在等,等他在黑暗里,长出比从前更锋利的爪牙。
他十八岁那年,宁王亲自见他,给他下达命令,让他杀一个人,后来暗七才知道那个人是当时的太子。
后来,暗七的眼睛又能看见了,只是眼睛永远变成了灰色,看东西总是朦朦胧胧。
宁王知道反而更加开心。
“暗七,我以我的名誉担保,只要你跟我们回白棘,我定会护你周全。”
暗七不信乌拉尔的话,他只是想利用他而已,乌拉尔也不是傻的,二人都心知肚明。
只是事情一向不会依着开始的想法发展。
“冷……好冷……”
乌拉尔的头发是红色的,眼睛是琥珀般像阳光那样,二人身体想接触的时候,暖意顺着冰冷的衣料渗进来,连带着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
暗七僵着身子,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腰间的剑。他本该推开的,毕竟从入暗卫营那天起他就已经忘记温暖是什么样,可乌拉尔掌心的温度太烫,烫得他连推开的力气都没有。
“我……”暗七张了张嘴,嗓子哑得厉害,他想说“我不信你。”却看见乌拉尔琥珀色的眼睛在雪地里亮着,他突然说不出拒绝的话,任由那团暖意,一点点驱散他骨子里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