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七再次睁开双眼时,已经躺在庙里一间偏僻的屋子里,这里虽然小了点,却算得上干净整洁了。
他听见屋外哭喊声和咳嗽声交织在一起。
病人气息奄奄地躺在草席上,身体腐烂的不成样子。
重度腐烂,散发令人作呕的恶臭,皮肤如同被虫蚁啃噬过一般,千疮百孔,脓血不断渗出,将身下的草席染得一片斑驳。
他痛苦地扭动着身躯,每一下动作都扯动着身上的腐肉,发出微弱的、似是从喉咙深处挤出呻吟。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守在他身边,神色悲戚又焦急。
他刚准备去找乌拉尔,那孩子就急忙抓住他的裤脚:“求你帮帮我阿大吧,他要疼死了,求求你了”
他依稀的听懂了小孩子的需求。
他短暂的思考了一会儿:“我不会医,只会杀人。”
那孩子尚小,还听不懂他的意思,只说能让爹不疼就好了。
暗七低头看他已经溃烂得不成样子的腹部,一截肠子从破开的皮肉中滑落出来,软塌塌地耷拉在一旁,看得旁人触目惊心。
那孩子颤抖着双手,端着药碗,试图将药喂进父亲嘴里,可病人的牙关紧闭,无论怎么尝试,药汁都无法进入他的口中,反而顺着他的嘴角不断流淌,滴落在满是秽物的地上。
他的眼神空洞而绝望,时而涣散,时而又闪过一丝痛苦的挣扎。
他望着空中,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那声音像是在哀求。
暗七拿着佩剑凑过去,听着这个苟延残喘的人最后的遗言。
这个男人会说汉话,“杀……杀了我,让我……解脱……”
“好。”
“什么……”尖叫打断了那小孩子的话。
原来是暗七的长剑割断了他父亲的喉咙。血喷了他一脸。
“如你所愿。”暗七说。
小孩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悲鸣声穿透了整间破庙。他抓住阿大的头,拼命地往他脖子上放。
眼泪糊了他一脸。
孩子奋力的拍打暗七的身体,“你杀了我阿大,我要……我要杀了你。”那孩子不断对着他打骂,似乎想这轻飘飘的力度杀了暗七。
暗七听不太懂,也不想理他。
叶莲娜被眼前这场景吓得大气不敢出,不知多久她才想起来一把抱住那个奋力哭泣的孩子。
叶莲娜紧紧抱住那孩子,轻声安抚:“孩子,孩子,他也算解脱了,别这样……”
孩子在叶莲娜怀里拼命挣扎,哭声愈发凄厉,小拳头不停地捶打着叶莲娜的手臂,涕泪横流,嘴里依旧喊着:“我要杀了他,还我阿大!”
暗七站在一旁,脸色冷峻,眼神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他手中的剑还滴着血,在昏暗的破庙中,那血迹显得格外刺眼。
华老头也匆匆赶来,看到这一幕,重重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暗七,虽说这病人已无药可医,可你这般做法,是不是太……”
暗七微微皱眉,沉声道:“这是他要的,我在帮他。”
破庙中的其他人,有的面露不忍,有的则默默叹息。
叶莲娜拖着虚弱的身体,看着地上的尸体和悲痛欲绝的孩子,眼中满是愤怒,冲暗七吼道:“帮他?他明明还有一口气!”
暗七神色冰冷,语气没有一丝起伏:“他已病入膏肓,活着只是无尽折磨,我不过是让他早日解脱。”
“解脱?”
“你以为自己是死神吗?想让谁死就让谁死!暗七,华先生还在救人呢,你这是在做什么?”
暗七神色未动,冷声道:“他已经死了。”
叶莲娜气得浑身发抖:“他还有一口气,用药吊着还能活一段时间,况且……况且一定要在孩子面前杀了他的父亲吗?”
暗七不为所动,只回答:“随你怎么想。”
暗七对这个心软的女人没什么想说的,她如此咄咄逼人又有什么用,能让这些人复活吗?
那孩子在叶莲娜怀里渐渐没了力气,瘫软下来,眼神却依旧充满恨意,死死盯着暗七,暗七没有避开孩子的目光。
“你可以找我报仇。”
叶莲娜抱着孩子坐到一旁,轻轻擦拭着孩子脸上的血迹和泪水,轻声安慰。
乌拉尔走上前,没说话,他也不傻,这个男人没救了,暗七做的没错。
暗七看着他,突然上一步,掏出长剑。他没有说话,只是挥剑划破自己的手腕,血液溅了乌拉尔一脸。
“我的血里都是灵犀角。”他把流血的手臂凑到乌拉尔面前。
“我听见了你们的话,你需要灵犀角。”
乌拉尔整个人目瞪口呆,鲜红的血液滴落在草地上,摔成了好几滴。
暗七见乌拉尔没有行动,伸手抓起旁边的药碗,接住滴落的血液。
暗七神色疑惑:“愣着干什么?”
乌拉尔仍沉浸在震惊之中,一时不知所措。
华老头转头看到暗七自残取血,惊得合不拢嘴:“你会蛊虫发作的!”暗七却满不在乎:“最多能接多少血?”说罢,便催促着乌拉尔赶紧喝下去。
华老头冲过去赶紧拿布巾给暗七包扎,随后看向那碗药说:“血也流了,药也浪费了,不喝白不喝,试试吧。”他对乌拉尔说。
药被乌拉尔喝下,他原本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脸上痛苦的神情也有所缓和,但乌拉尔的脸更臭了。
“有效!”华老头震惊的说。
暗七咬咬牙,再次拿起剑,准备再次放血,乌拉尔连忙拦住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会没命的!”
暗七甩开他的手,乌拉尔拿出腰间的小瓶子,抵在身前,乌拉尔将暗七反手锁住,阻止了他:“你若是在做这种事我就又要用药了。”
暗七放下双手,放弃了。
“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的不仅是给他喂血。
“如果我说把灵犀角给你用,你一定不会同意。”
“你每次都要这么偏激吗?”乌拉尔质问。
暗七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他的话,只是歪歪头:“你说,我在听。”
乌拉尔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叹了一口气,他跟暗七这个死脑筋说什么呢?
只是对他说:“谢谢。”
商队一共在村里待了四天,这四天是为了让乌拉尔的情况稳定下来。
蒙力克跪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在他面前摆着一大片翠绿色的草,散发着阵阵香气。
他说这是可以驱邪避讳的草药,让亡者更快进入后世,免受疾病的痛苦,“我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了。”
他们站在火堆前,暗七把火把丢到木柴上,点燃了死尸,死尸燃烧的气味很难闻。
村里的人看到他们离开,大多哭着挽留。但还有人在背后咒骂,恨他们为什么要给自己希望,却又如此匆忙离开。
那孩子躲在庙的一角,紧紧盯着准备离开的商队,他的目光时不时飘向走在队伍末尾的暗七。
叶莲娜看到,去抱了抱那孩子,她的声音轻柔得如同春日微风。
她一边安抚,一边抬眼远眺,眼眸中满是对自己和众人的担忧。
“我能带着他吗?”叶莲娜问。
众人有些犹豫,担心商队里有个拖油瓶会不会耽误行程呢?这些事还是得乌拉尔拿主意。
叶莲娜一脸希冀的看着乌拉尔。
“嗯。”他答应了。
“就当是养条阿猫阿狗。”
一路上,整个队伍都被沉重的沉默所包裹,乌拉尔有些后悔,不光是他,在这个部落落一下脚让商队里很多人都染病。时不时响起的咳嗽声四处回响。
那个孩子被叶莲娜抱在怀里,一句话也不说。
暗七落在队伍最后,他的脸色苍白,每一步都迈得有些虚浮,好似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大概是蛊毒渗透的更严重了。
乌拉尔强撑着尚未康复的身躯,骑着马走在队伍最前端。
在他衣服下,黑斑已经从胳膊蔓延到腰间,大概再有三日就要蔓延到胸前了。
他很急,却不能急,频繁停下脚步,想让生病的人能跟上队伍。
华老头背着药箱,寸步不离地跟在乌拉尔身旁。
乌拉尔回头,看到离自己很远的暗七,胸口有些郁结。
而在遥远的都城,疫病如同汹涌的潮水,正以惊人的速度蔓延。
整个部落被恐惧和绝望所笼罩,路上人烟稀少,一片死寂。
白棘王心急如焚,紧急召集国内所有名医,然而面对这来势汹汹、前所未有的疫病,这些平日里妙手回春的医者们,也只能面面相觑,徒叹奈何,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