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晨宫。
自从那一夜后,她便发誓再也不会踏足此地,而今日,她是不得不来了。
天洲崖畔,还是那样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崖谷不时传出低沉的龙啸。而这崖边的殿宇,却是比那夜多了靡靡丝竹之音。
宫门大敞,她的进入完全不受阻拦,亦无人迎接。迎着舞乐声传来的方向走去,她撞见了几个脸色仓惶的小仙娥。见了她,仙娥们竟只是麻木地行了个礼,便匆匆离去,毫不在意她未经通报的闯入。
原来,在这庆晨宫,女仙出入竟是这般自由吗?想到此,她的脸上浮出一抹冷笑。
在朝向扶桑日出的那间屋子里,她再次见到了他。
杯中琚琼醇香,膝上玉娘啼娇。好一番良辰美景,莫把春来抛。
“在我面前的,竟是曾经赫赫有名的的战神天子,九天子帝和?”她语出讥讽,展开手中的黑檀扇掩住口鼻,“满屋酒臭,骚气盈浊。”
他抬起泛红的眼,看着她,露出难测的笑意,“你来了。”
脸色一沉,她“刷”地将折扇收拢,厉声对他说道:“我来此是令你收回婚约!”。
不急不慢地轻轻摸着怀中美人的下巴,对她蛮横的态度,他竟是一丝不恼。
“父君母后很满意这桩婚事。再说,赤帝大人也同意了,有何不欢喜呢?”依旧是笑着,他垂下眼,抬起怀中美人的娇俏的下巴,似乎正欲深深地吻了下去。
看清了那美人的脸,她神色骤变。伸出扇柄将余下低头伺弄的女仙的脸一一抬起,迅速看了个遍,惊讶地喃喃道:
“这个,有她的眼……这个,有她的眉……这个,有她的梨涡……”
“而你怀中那个,”她停了停,“有她的唇。”
听此,金榻上的人忽而暴怒起身,神色阴鸷地看向她。女仙们纷纷惊恐地向后四散爬去。
“哈哈哈哈,原来竟是如此!”她大笑着,控制不住地想要狠狠折磨面前的人,“当年你亲手毁了她,现在却想以这种方式拼凑重来?!”她笑得几乎喘不上气,看着他痛苦悔恨愈深,她心中报复的快感才能得到释放。许久,她才收了笑声,盯着面前的男人,狠毒地道:“我告诉你,就算她回来了,一定也是恨极了你!”这嘲弄令他神色更加骇人。
“你把她杀了,却在此惺惺作态!”她喉头发紧,不顾眼前人脸色的变化,满眼冰凉,“她永远不可能回来了。”
哪知帝和竟是大步走来,高大的身影将她逼迫到窗边。他粗重地喘息着,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慢慢地纠正她的前言:“不,她会回来的。只不过,还差一样东西。”
在那可怕的眸子里,她看到一股强烈的杀意。
“再加上你的仙丝,和她们的脸,合在一起,她就能回到我身边了。”他极轻地叹道。
“你疯了!”扇子挥手劈将而去,却是被牢牢钳制住手腕。
“你不承认是你自己害死了她!你不承认自己喜欢的是小混沌,而不是仙宫女子!你以为你爱上的是瑶姬高贵的仙气,却不知你爱的人,不过是你眼中不与吾类的混沌贱碎!”她嘶吼着,目眦欲裂。
“住口!”
腕上的力道加重了,她几乎痛晕过去,面前的脸狰狞而扭曲。
她咬着牙,强忍着:“你要娶我,以天帝之力威胁爹爹,便是为此吧?”他的脸色忽地暗沉,眼中却透出精光。松开抓住她的手,十指就要向她颈后剜去——
瑶姬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片凄哀。
是的,爹爹的命,和她的命,都掌握在这一纸婚书中,无论她逃去人间多久,最终都无法逃开。
靠近窗口,她纵身一跃,像极了那日在混沌之渊的送别。她答应了她,要把仙鹤找回来,教她驭鹤之术。她遵守承诺,将仙鹤带了回来,而她却失约了。四海八荒,再也寻不到当年那个端着药碗站在床边,笑眯眯地看着她的小混沌。
当年,她并没有告诉她,在那本烂得快散掉的**里,写道:种仙丝乃违逆天德,违天者终将背负久远的诅咒。这久远的诅咒,将会有多久远呢?
那时她太年轻,太骄傲。身为赤帝最宠爱的小女儿,自持尊贵傲视仙琼,对此不以为意。同时也是,她真得,太想帮她实现那个愿望了;太想太想,再看见那张脸上的笑容了。
女仙苍白的身影,向天洲崖的深渊缓缓坠去……
“孽障!”天帝盛怒。他已纵容这个曾经令他骄傲的儿子多时:他大破混沌而归,却居然为混沌妖女所惑,如疯子般徘徊在几片废墟间几千日夜;他为那妖女纵情声色不理战事,夜夜消磨在温柔乡间。这些他都可以不理不顾,甚至为他的婚事威胁赤帝;可如今他居然逼死赤帝之女,实难再赦!
仙宫传令:天九子帝和,数怒犯神,罪孽深重,故打入六道轮回,投生十世,历七七四十九劫,以思仙界之过,以赎万死之罪。
至于赤帝之女瑶姬,因其曾在凡界巫山修炼,遂葬于巫山之阳。天帝怜悯,赐还她仙体之身,不在仙位,却可享人界神女之尊。
自此,那座埋葬瑶姬的仙塚被后人称作“神女峰”。
*《高唐赋》序(宋玉著,李善注):“相传赤帝之女名瑶姬,未嫁而卒,葬于巫山之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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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崖谷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