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骊小感风寒,遂告了两天假;有雪玄在她身边照顾,我很放心;但是,帝和不放心。
“近日朝务繁忙,你不必陪我去店里的。”坐在软轿里,我无奈地看向对面的男人。他一手拿着折子,一手覆在我的膝上,却道:“无妨,带去店里看。”眼睛竟是没离开折子。
我把他安排到屋内,怕谈生意的声音吵到他,便将房门口的帘帐垂放下来。
今日客人寥寥,令人好不无聊,趴在柜台上小憩片刻。朦胧间听到一阵哭嚎声,由远及近,最后入到店内来。我爬了起来,擦了擦口水,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领着个白布蒙眼的孩子走向柜台。生意来了,睡意全无!我当即向他们露出一个大金牙式的招牌微笑。妇人持续嚎啕痛哭着,连气都不带喘一口。等了她好一会,我实在忍不住了,撤了笑容—— “这位大姐,可是想当什么物件?”妇人终于收了声,却仍是在抽泣,不住拿袖子抹眼泪。
缓了几口气,她才沙哑道:“掌柜的好。奴家是外地人,因家里遭了水难,流落至此,身无分文。哪知孩子又不幸染了眼疾,急需钱救命,只得来当家传的宝贝。”说着,又抹了抹眼泪,便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土花布包,放在桌上,打开来一看——是个瓷瓶。我刚准备拿起来细瞧,这时铺子里又进来几个客人,那妇人竟是不动声色地一手碰倒那瓷瓶,“哗啦”一声,跌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哎呀!我的宝贝,你赔我宝贝!”妇人又是大哭了起来,牢牢抓着我的袖口不放。店内的客人闻声,都向我们看来。
毫不犹豫地,我狠狠甩开她的手,她登时跌坐在地。
“摔了宝贝不赔,还打人啊!欺负外乡孤儿寡母,这阳城还有没有王法了?这瓷瓶少说值二十两银子,我孩儿还等着钱救命啊!”那妇人一把紧紧搂过白布蒙眼的孩子,哭得更是凄惨。“我苦命的孩儿,娘对不起你啊!”
客人间传来了细细簌簌的议论声。
我冷笑一声,走出柜台。“宝贝?哼!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好宝贝!”说罢,拾起一片碎瓷,举高给客人瞧了一圈,“各位请看——釉色发污,断口粗糙,无名无款,绝非什么名窑贵瓷!”看罢,客人里有人赞同地点点头。
我转过身看向地上那妇人——
“居然敢用劣器冒充佳品,讹人钱财,你这妇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她惊恐地望着我,却仍是不甘心地垂死挣扎:“好歹你也身为女子,怎得如此狠心!我孩儿还要等钱救命,那瓷瓶真是值当二十两!”
一股怒火直烧眉心,我厉声道:“告诉你!你是什么人,我一眼便知!东坑西骗,别人家当铺被你讹怕了,为了名声宁愿给钱息事宁人。可在我这扶桑阁,向来没有这种规矩!你敢再如此泼皮胡闹,我便要报官了!”
她恶狠狠地看着我,大叫道:“好歹毒的心肠!”
“歹毒?就算我歹毒,也总比你带着孩子出来骗人要强!”说着,我一把扯下那孩子脸上的白布——晶亮乌黑的眼睛露了出来,滴溜溜地转着:“大娘,这是哪儿啊,阿圆可以不蒙眼了吗?”
客人间瞬间议论了开,对着那妇人指指点点,她又气又窘,猛地爬起来拍拍屁股,灰溜溜地跑出了门,连孩子也不顾了。
那孩子自己追了出去,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了。
店内又空了下来,我拿笤帚将地上的碎瓷扫了,倒在了店外的茅草筐里。再一转身,只见内房的帘子竟是已卷了起来,帝和倚在门框上,正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他是何时开始看的?我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被帝和瞧见了我悍厉的商人嘴脸,真是相当尴尬。
他走过来,拿开我手中的笤帚立到一旁,双臂搂抱住我的腰——
“从前居然都未发现你能如此厉害?”
我皱了皱眉,有点哀怨地问道:“你是不是只喜欢以前我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是的,”他轻笑道,“我喜欢你的柔美娇弱。”
我心底一凉。
“不过,我爱你现在这个样子。”黑眸中浮起更浓的笑意。
全身酥麻,我只觉得脸上发烫。
他俯下脸来,贴近我的耳畔——“采采是如何看出那妇人有问题的呢?”
“真正苦难的人,苦难都不会刻意写在脸上。”我慢慢答道,许多陈年往事浮上心头。
他听罢,深深吻了吻我的额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