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最初我喜欢上帝和是因为那双好看的眼,接着是他的缱绻柔情,那么如今,我已分辨不清自己是为何爱他了。千回百转的恒久追寻,换到今世无尽的宠溺;他理解我、支持我,为了我学着与妖怪们和睦共处……这所有的点点滴滴,细水长流,令我只想待他更好,以承得起这份真情。
平静幸福的日子里,除了雀儿依旧未归,似乎一切完美。有时听到一声鸟鸣,恍惚间以为是雀儿在唤我,但再细听,只留风声。
夜深,望向漫天繁星点点,我总会想念着它。也许,它已是找到了同伴,找到了归宿,就像我一样,再也不会寂寞。
熬过了严寒的隆冬,扶桑阁的经营越来越顺利。平日里,阿骊在柜台前应付生意,有时遇到拿不准的货品,便送到屋内来让我掌眼。帝和吩咐了人每日从宫里送来吃食,雪玄也会不时做点阿骊喜欢的小菜带来。随着攒下的钱越来越多,我和阿骊计划待再暖和些,便用这些钱重新修葺栖陆山的妖村。
在一个初春的日子里,我再次遇见了辛青。还是在去年偶遇的那个馄饨摊旁,高大青衣的男子立在玉兰树下,目光温润如玉。
都有着温柔的轮廓,却又是那样不同。帝和的柔情下藏有幽深的沟壑;而辛青的眼中,则是一马平川。我心想——龙,果然都是真诚的。
“许久不见。”他笑得平和,完全不复婚典那日的狂躁阴郁。我放下手中的勺子,报之以浅笑。今日铺子收得早,雪玄接了阿骊回去,我才趁此溜出来吃碗馄饨。
他在我对面坐下,要了一壶茶。
觉得有点尴尬,知道他有那种心思后,我该如何与他相处?
“我想明白了,只要你开心就好。”他轻声说,给自己斟了一杯,“你过得可还开心吗?”
“很开心,他待我很好。”我认真地回答道。
“那就好。”他淡淡地笑着,喝了一口茶。接着深深看了我一眼:“你没有说谎。”
我开始有点坐立不安。
“有件事,来问你的意思。”他似乎觉察到我的去意,迅速回到话题上来,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我抬眼看着他——
“你还想去拜访瑶姬殿下吗?”
默然片刻,我苦笑地摇了摇头:“她是不会见我的。”我懂瑶瑶的意思,那日在巫山,她已是表达得很清楚了,那扇山门永远也不会为我而打开。
“但你心中对她愧悔难平,每每想到都会气血急涌;一次次午夜惊醒,做着她坠崖的噩梦。你此番开当铺,部分原因也是为了偷偷攒路费,有机会再去巫山。而这些,你都不想让帝和知道,怕触动他不堪的回忆。”他一口气说了一长串。
放佛心中什么东西被高高举起,然后被砸向地面摔得粉碎,我脸色煞白。
“你怎会……全知道?”
“我是龙,我看得见你的心。”他平静地望着我,“你大可不必如此折磨自己,我可以带你去。”
“不,”我看着他,“我不能去。”
虽然他能看透我的心,可他不懂——是的,我是准备攒够去巫山的路费,但连我自己都不确定,就算手握那笔钱,我是否就真的有勇气再次踏上去巫山的路途?去到那神女峰,告诉瑶瑶——我嫁给帝和了,嫁给了那个逼她坠下天洲崖的人?告诉瑶瑶——我的爱是那么自私,自私到哪怕他灭我故土,害我挚友,也依然爱他?!
“但是请你,替我带些东西给她。”我放下了手中的勺子。
夕阳下,我和辛青走遍了阳都的糕饼铺。瑶瑶她嗜甜,我挑了所有最甜最好最贵的糕饼,装了沉甸甸的一大锦盒。
日暮西沉,彩霞漫天。我在镇子边送别辛青。
“谢谢你。”我真诚地看着他。
“采采,我说过,我会保护你,只要你需要我,我便会在你身边。”那双眸子里只有镇定,并未添加其他情愫,但我却也察觉到他紧握的拳头,似是在用力克制些着什么。
“不必的。”我叹道,心下一阵怅惘,“我自己可以保护自己。而且有帝和他,已经足够了。”
“再多一个,也无妨,我甘愿。”青衣男人扬起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还未等我再说什么,便顿时化作一条青龙腾起,迅速消失在天地交接处。
无言地走向扶桑阁。辛青最后一句话令我心里百味杂陈,丝丝愧疚与无奈藤萝般缠绕上心头。就这样心事重重地走到了铺子门口,却发现那里竟是空无一物。好不奇怪,平时,宫里派来的轿子都会停在这里,等着接我回宫。夕阳散尽,夜幕深沉,等了一会,我心想干脆走回宫好了;刚一转身,突然瞧见路口处的高大人影,还未等我反应过来,竟是被那大步上前来的人影强行吻住——如此用力——让我生生疼出了眼泪。
我疼得捶打着他的胸口,却是被抱得更紧;拼尽全身力气才推开他,大口喘着气,嘴角依然发麻。帝和的脸陷在阴影中,“你怎么了?”重新走上前去,我焦虑地问。他猛地抱住我,耳边传来他呼吸的浓重,声音却又是那么轻:“馄饨好吃吗?”闻言,我心底一片冰凉。
“你跟踪我?”
“前日你提到镇上的馄饨,我想陪你吃,所以今日来接你。”他将头埋在我的颈间,闷闷地说道。
我感到胃皱缩了一下,环上他的腰,干涩地解释:“我们只是偶遇。”
放在我腰间的掌更添一份力道:“因为那一战,那青龙他……恨我。”
我默默地靠向他的肩膀。
“但我知他不会害你,便没有打扰你们。”他继续道,仍是低着头。
我深深叹了口气,双手捧起他的脸,看向他的眼睛——
“你可以问的,就算你不问,我也会告诉你。”
于是我便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在馄饨摊偶遇辛青,请他替我带糕饼给远在巫山的瑶瑶。但是,关于我攒钱去巫山的心思被点破的那件事,我只字未提。
听到“瑶瑶”两个字,他垂下了睫毛;我心里一疼,抚慰地摸着他的背。
“当年,我也可以日行千里,抱着你在雾海间穿梭。”他突然说道,语气里满是落寞与酸涩。我有些诧异,之后便是密密麻麻,针扎般的心疼。原是为此,他的一些自卑情绪,竟是埋藏地那样深,让我未曾察觉到。
“他能替你做我做不到的事情……”
“但他不是你,也永远不可能是你!”我没好气地打断他,迅速结束这个没有意义的假设。
他沉默许久,方轻轻抚上我的唇,怜惜地问道:“痛吗?”“当然!”说罢,便在他胳膊上咬上个牙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可惜,我非君子,有仇当下必报!”他笑了:“那气消了吗?”“没有!”我狠狠白了他一眼——“非得你明日陪我去吃馄饨,我才原谅你!”
吃醋的帝和像个孩子一般,整个晚上都缠我缠得紧,我被他哄诱地晕晕乎乎,喘得几乎上不来气。到最后睡下时,那四肢有力的爪子仍是把我钳得牢牢的。我无奈地笑了笑,望向窗外,却隐约看见高阔的月云间腾飞的龙影;我眺望着那龙影,直至其化成麦芒般大的小点消失不见,才安心闭了眼,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