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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如寄,吾以暗夜筑城 第1章 第 1 章

作者:浮荞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1-23 06:46:19 来源:文学城

我的名字是Sela。在高棉语里,是石头的意思。Khmao说,石头没有感觉,不会哭,也不会闹,这样才好。

我住的地方,空气总是又厚又重,闻起来是汗水、劣质香烟和一种腐烂的甜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屋子是木头和铁皮搭的,下雨时,雨水敲打铁皮的声音很响,像有无数颗小石子在砸。

阳光会从木板的缝隙里钻进来,照亮空气里飞舞的灰尘。

我不记得五岁以前的事。

记忆的开始,就是这间屋子和Khmao的脸。

Khmao是我的“老板”,他皮肤黝黑,胳膊上纹着一条扭曲的蛇。他给我干净的水和偶尔的肉汤,作为交换,我要听话。

“看清楚了,这可是上等货色。”Khmao的声音总是带着一种黏腻的得意,他粗糙的手捏起我的下巴,迫使我的脸转向昏暗灯光下的来客,“瞧这皮肤,这眼睛,跟他妈洋娃娃似的。纯得很。”

来的男人穿着不合身的西装,目光像湿冷的泥鳅在我脸上、身上滑动。他咕哝着:“是不错……就是太瘦了,像个鬼娃娃。”

“瘦才好,显得可怜。”Khmao咧开嘴,露出被槟榔染黑的牙齿,“那些老外,还有城里来的有钱佬,就吃这一套。觉得他脆弱,想‘拯救’他,呵。”他吐了口痰,“十个美金,不能再少了。后面还有排队想尝鲜的。”

男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掏出了皱巴巴的钞票。Khmao一把抓过,塞进裤兜,拍了拍我的背,力道不轻:“去吧,Sela,听话。”

听话。

我走向那个男人,像一块被推出去的石头。过程很短暂,也很模糊。男人身上有股酒气和鱼露的腥味,他在我耳边喘着粗气,说着一些我听不懂也懒得听懂的话。我只是看着头顶那块霉迹斑斑的天花板,想象自己是一块真正的石头,沉在洞里萨河的河底,什么也感觉不到。

结束后,男人走了。

负责打扫的阿嬷端来一盆浑浊的水,她是个干瘦的老妇人,眼神总是看着地面。她帮我擦拭身体,动作机械,嘴里低声念叨着,不知道是对我说,还是对自己说:“作孽啊……这么小的娃娃……菩萨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看……”

Khmao正好走进来听见,嗤笑一声:“菩萨忙得很,没空管这烂泥潭里的事。阿嬷,把你那没用的慈悲心收起来,他能给我挣钱,就是他的福气。比在外面捡垃圾吃,强多了!”

阿嬷不再说话,只是叹了口气,那口气比屋子里的空气还要沉重。

日子就是这样,一天叠着一天,像复印一样。

白天,我大部分时间被关在屋子里,透过木板缝隙看外面狭窄、泥泞的街道。孩子们在奔跑,叫卖声此起彼伏。晚上,我成为“Sela”,成为一件商品。来的客人各种各样,有粗鲁的,有沉默的,也有像第一个男人那样品头论足的。

“听说是个混血?他爹妈呢?”

“谁知道,扔在贫民窟的野种,被我捡到了。”Khmao总是这套说辞,“要不是我,他早饿死了。现在这样,是他报恩。”

“眼神空空的,怪瘆人的。”

“空的好啊,省事。你想要他有反应?加钱,我有办法。”Khmao所谓的办法,通常是饿我一天,或者用那根细长的竹条抽我的小腿,留下火辣辣的疼。疼痛是清晰的,比那些模糊的触碰要清晰得多。但我学会了不叫出声,只是更紧地把自己缩进“石头”里面。

偶尔,会有别的孩子被带进来,有的哭闹,有的很快变得和我一样麻木。他们来了,又走了,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我也不关心。

Khmao对其中一个特别不听话的孩子吼道:“哭!再哭就把你扔到垃圾山喂狗!你以为你是什么?金贵的小少爷?呸!到了这里,你就是一块肉,听话的肉才能活得久一点!”

我想,我是一块很听话的石头。

直到那一天,好像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又是一个夜晚,客人不多。Khmao在门外和一个女人说着话,声音比平时要高一些,带着点警惕和算计。

“你说你是他姐姐?证据呢?”Khmao问。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说的也是高棉语,但口音有些奇怪,更清脆,不那么黏浊。“我这里有照片,还有……母亲的遗物。他左边肩胛骨上,有一小块红色的蝴蝶状胎记,对吗?”

门外沉默了一下。我的心跳,很久没有活跃过的东西,似乎轻微地蹦了一下。胎记?我自己都不知道。

Khmao推门进来,脸色古怪。

他后面跟着一个女人。

她和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和长裤,头发整齐地扎在脑后,她的眼睛很亮,像夜晚唯一的星星,直直地看着我。那目光里有太多东西,震惊,痛苦,还有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悲伤。

她蹲下身,视线与我齐平。她身上有一种好闻的、干净的味道。

“Sela?”她轻声叫出这个名字,声音有些颤抖。

我没有反应。

她改用一种我更陌生的语言说了几个词,然后又把视线转回我脸上,用高棉语慢慢地说:“别怕……我叫Toria。我是来……带你回家的。”

家?那是什么?另一个贫民窟,还是另一间这样的屋子?

Khmao在旁边哼了一声:“回家?他可是我的摇钱树,我养了他这么多年,花了多少心血……”

Toria站起身,她的声音瞬间变得冰冷而强硬,像出鞘的刀:“开个价吧。然后,把那些所谓的‘收养文件’拿出来。我会给你钱,你把他的一切,都还给我。”

他们之后说了什么,我没有仔细听。数字,文件,威胁,承诺……这些词在我耳边飘过,没有意义。

我只是看着那个女人,Toria。她的眼睛一直看着我,没有像其他客人那样打量货物,也没有像Khmao那样充满算计。

她的眼神,像是在努力穿透我这块“石头”,寻找里面可能还存在的一点活物。

她拿出一叠厚厚的美元,放在桌子上。Khmao的眼睛亮了,他贪婪地数着钱,然后不耐烦地挥挥手。

Toria走过来,没有像Khmao那样拉扯我。她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很温暖,也很稳。

“我们走,”她说,“离开这里。”

我被她牵着,走出了那间住了五年的铁皮屋,走进了暹粒潮湿闷热的夜色里。

街灯昏暗,摩托车呼啸而过。我没有回头。石头不会回头看黑暗。我只是麻木地跟着那片唯一的白色,走向一个完全未知的方向。

她的手握得很紧,那温暖,像一根细细的线,试图拴住我这块即将沉入河底的石头。

Toria带我去的“地方”,是一个我从未想象过的世界。

它不在泥泞狭窄的巷子里,而是在一幢高大、光洁得像白玉石一样的建筑里。

他们管它叫“酒店”。地面光滑得能照出人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冷、人工的香气,取代了贫民窟那股熟悉的腐烂甜腻。

一切都亮得刺眼,安静得可怕。

穿着制服的人无声地走动,看向我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然后迅速被职业化的微笑掩盖。

Toria紧紧握着我的手,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隔绝了那些视线。

房间在很高的楼层。推开门,一股凉风扑面而来,后来我才知道是空调。

房间很大,大得让我有些眩晕。

地板是光滑的木质,踩上去没有声音。

巨大的窗户外面,是暹粒的夜景,星星点点的灯火,遥远得像另一个星球。一切都太干净,太整齐,太安静了。

这不真实,像Khmao偶尔喝醉后提到的,那些供奉在庙里的、轻飘飘的极乐世界。

Toria松开我的手,关上门。她转过身,再次看向我,眼神里的悲伤似乎更重了,但被她强行压下,她用我从没听过的温柔嗓音说:

“这里很安全,Sela。”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有轻微的回响。“只有我们。”

她带我走进浴室。这里比Khmao整个铁皮屋还要大,到处是闪亮的白色陶瓷和金属。

她打开浴缸的水龙头,温热的水哗哗地流出来,蒸腾起白色的水汽。她试了试水温,然后转向我。

“来,先把这些脏衣服脱掉。”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我几乎已经遗忘的小心翼翼。当她伸手过来,要帮我解开那件破旧衬衫的扣子时,我的身体先于我的意识动了。

几乎是条件反射,我的手指僵硬地抬起,不是去配合她,而是伸向她的衣角,动作熟练而麻木,带着五年里被刻入骨髓的程式。

等待,触碰,取悦。这是我唯一懂得的与人类身体互动的方式。

Toria的手猛地顿住了,像被烫到一样。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睛里翻涌着剧烈的痛苦和愤怒,但那愤怒显然不是冲着我。她深吸一口气,抓住我那只不安分的手,紧紧攥住,力道大得有些疼。

“不,Sela,”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但异常清晰和坚定,“看着我。你不必对任何人这样做。永远都不必了。我是你的姐姐,Toria。我是来照顾你的,仅此而已。”

姐姐?这个词依旧空洞。但我读懂了她的阻止和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停了下来,恢复成一块石头,任由她摆布。

她帮我脱掉所有衣物,动作尽可能的迅速而克制,避免过多的目光停留。但当我完全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时,我还是听到了她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

不是因为瘦,而是因为皮肤。

我的身上,除了旧日竹条留下的浅白色痕迹,还有一些不正常的红斑、轻微的溃疡,主要集中在隐秘部位周围,散发着不健康的气息。这是Khmao口中“做生意”难免的“小毛病”。

Toria的嘴唇颤抖着,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更快速地引导我进入浴缸。

温热的水包裹住身体,这是一种陌生到几乎令人恐慌的触感。太温柔,太包容。阿嬷用的水总是浑浊而冰冷的,只是为了擦掉污秽。

而这里,Toria拿起一块柔软的白毛巾,蘸着水,轻轻擦拭我的背、手臂、腿。她没有使用任何粗糙的工具,她的动作轻柔得像是怕碰碎什么。

她看到了我左边肩胛骨上那块胎记,小小的,确实像一只展开翅膀的红色蝴蝶。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那里,停留了片刻,我感觉到一滴温热的水珠落在我的皮肤上,不是浴缸里的水。

她帮我洗头发,揉搓出丰富的泡沫,香味清新。

冲洗时,她用掌心小心地护住我的额头,防止泡沫流进眼睛。这一切都太细致,太周到,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感。

我像一件破损的、被小心翼翼清理的瓷器。她不像是在清洗一具肮脏的身体,更像是在进行某种净化仪式。

这感觉荒谬而不真实,仿佛她是壁画里走下的圣母,在怜悯一块从泥泞里捡起的石头。石头感受不到圣洁,只觉得被这过于强烈的光灼得无所适从。

洗完后,她用一块巨大而柔软的白色浴巾把我整个裹起来,仔细擦干。

然后,她拿出准备好的新衣服——柔软的纯棉内衣,一件干净的白色T恤,一条卡其色短裤。布料摩擦皮肤的感觉,陌生而舒适。

不久后,来了一个提着箱子的男人,Toria称他为医生。

他戴着眼镜,表情严肃而温和。Toria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和他快速交谈着,语气急切。

医生点点头,示意我躺在沙发上。

他戴着手套,开始检查我的身体,特别是那些有问题的皮肤。

他用棉签取样,动作专业而迅速。他测量我的身高、体重,用一个小棒子看我的喉咙,用听筒听我的心跳和呼吸。我像个木偶一样配合着,检查身体对我而言是常事,只是这次,没有Khmao在旁边的讨价还价。

检查结束后,医生和Toria走到房间角落低声交谈。

我听到一些词:“营养不良”、“轻微感染”、“需要时间”、“可以治愈”。

Toria紧绷的肩膀似乎松弛了一点。

医生留下了一些药膏和几盒药片,嘱咐了用法,然后离开了。

Toria走到电话旁,说了些什么。

不久,一辆铺着白色桌布的餐车被推进来。上面放着几个银色的盖子,揭开后,是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食物——烤鸡,蒸鱼,晶莹的米饭,还有我从未见过的、颜色鲜艳的蔬菜。

她把餐车推到沙发前,在我面前摆好一个白色的瓷盘,放上刀叉,闪闪发光。

“吃吧,Sela,你一定饿了。”她温柔地说。

我看着那些精致的食物,又看了看那副陌生的刀叉。

在我的世界里,食物是Khmao扔过来的一个干硬饭团,或是客人吃剩的残羹,用手抓着吃是最直接的方式。

餐具是陌生的,它们的用途对我来说模糊不清。

我迟疑了一下,然后像过去五年里无数次做的那样,伸出手,直接抓向盘子里那块最大的、油光发亮的烤鸡。

“Sela!等等!”Toria的声音再次带着那种心碎的惊悸。她立刻抓住我的手腕,阻止了我。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她拿起旁边的叉子,塞进我的右手,又拿起餐刀,塞进我的左手。她的手掌覆在我的手背上,引导着我,如何用叉子固定鸡肉,如何用餐刀笨拙地去切割。金属与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像这样……看,慢慢地……”她极有耐心地教着,声音轻柔,仿佛在教导一个初生的婴儿。

我学着她的动作,刀子在我手里显得沉重而不听使唤,切出的形状歪歪扭扭。我把一块勉强切下的鸡肉用叉子送进嘴里。味道很好,好得不真实,味蕾仿佛在沉睡多年后突然被唤醒,却带着一种麻木的隔阂感。

我咀嚼着,吞咽着,像个被操控的木偶。

Toria就坐在对面,看着我,眼神里是那种几乎要溢出来的、混合着希望与痛楚的复杂情绪。

这干净的房间,这温暖的水,这美味的食物,这耐心的教导,还有她身上那种圣母般的光辉……一切都像是一个精致而易碎的梦境。

我只是继续扮演着这块被清洗、被治疗、被喂养的石头,沉默地,等待这个梦境像泡沫一样破裂的那一刻。

天堂太遥远,而我这块来自地狱的石头,不知道该如何安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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