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砚感觉自己像沉在冰冷的海底,意识是一缕微弱的光,在巨大的水压下摇曳不定,随时可能熄灭。身体很重,重得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还有一种无处不在的钝痛,如同潮水般缓慢地冲刷着她。
她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一个声音出现——
“怎么变成了这样……”那声音喃喃着,充满了困惑和紧迫,“不行不行……太乱了……能量波动怎么会……”
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信号不良的通讯。
“你再等等我……坚持住……我现在先把你送回去,你要小……”
声音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迟砚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眼睛猛地睁了开来!
“呃……”
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从喉咙里发出。
刺眼的白光让她不适地立刻又闭上眼,缓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尝试睁开。
视野先是模糊的一片白,然后慢慢聚焦。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的天花板,鼻腔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我……在医院?’
昏迷前的最后记忆开始涌现:刺耳的刹车声、占据全部视野的庞大货车、剧烈的撞击、玻璃碎裂的脆响、还有额角滑落的温热液体……
‘我还活着……’
她缓慢地看向床边——
空无一人。
病房里很安静,连医疗仪器低低的滴答声都没有,旁边的椅子上没有人,门口也没有人影。
‘刚才……那个声音……是谁?是梦吗……’
“醒了!砚砚醒了!”
门口传来一声惊叫,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颤抖,猛地炸响在她耳边,带着刺耳的嗡鸣。
是迟墨。
他连忙向病床飞奔过去。
“砚砚……你……你真的醒了?”迟墨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握住迟砚露在被子外面的手。他的手掌滚烫,却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透过迟墨激动的身影,她看到了站在稍后方一点的周凛河。
周凛河穿着皱巴巴的衬衫,下巴上冒着一片青黑色的胡茬,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吓人,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此刻正直愣愣地看着她。
“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哪里疼?能听见我说话吗?”
迟墨的声音传到她耳中,极其微弱、遥远,而且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不断晃动的水膜。只能勉强捕捉到一些破碎的音节和看到他激烈开合的口型。
迟砚的嘴唇动了动,想问问他一些问题,可是喉咙太过干涩,只能发出极其微弱嘶哑的“嗬……嗬……”声,连一个清晰的音节都吐不出来。
“水……”她努力用口型示意。
“水?哦对!水!喝水!”迟墨这才如梦初醒,慌得手足无措,转头就想去找水杯,却因为太过激动差点被旁边的椅子绊倒。
“我去倒。”一直僵立在后面的周凛河终于动了。他走到床头柜边,拿起保温水壶的手甚至有些不稳。他小心翼翼地倒了一杯温水,试了试温度,然后用一只手轻轻地托起她的后颈,帮助她微微抬起头,另一支手将水杯凑到迟砚唇边,一点点喂她喝下。
迟墨看着妹妹喝水,心疼得无以复加,握着她的手更紧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我已经通知爸妈了,他们已经在来医院的路上了,马上就到!你不知道这两个月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爸妈头发都白了好多,妈天天哭,爸……”
迟砚正一边小口地喝着水,周凛河的动作很稳,水流的速度恰到好处。一边听着哥哥说话。
但……
迟墨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又快又飘,音量忽大忽小,有时候清晰得刺耳,有时候又模糊得像隔着一层棉花,他似乎很虚弱和疲惫,尾音根本听不清。
她努力集中精神去听,却只能听清一些零碎的词语:“通知”、“爸妈”、“两个月”、“白”……
“等等,哥……”她微微偏开头,声音依旧沙哑,带着一丝的困惑和烦躁,“你语速好快……而且怎么有气无力的?我听不清你说话了……说慢一点……”
话音落下,回应她的,却是一片死寂。
“怎么了,怎么都不说……”
她的话还没说完,周凛河急忙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迟墨则跑出病房,不断地呼喊着:“医生!医生!”,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
病房里只剩下迟砚和周凛河了。
迟砚疑惑地看向周凛河,想问问他到底怎么了,却发现他看她的眼神十分沉郁和复杂。
‘怎么了?为什么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迟砚茫然地回视着他,病房里和先前一样安静。不,不对……她忽然意识到,这寂静……太过彻底了。彻底到……连就在自己身边的医疗仪器的声音都听不见。
她突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过了一会儿,迟墨带着医生和护士快步走了进来。
“医生!医生!快看看她!”
医生一边安抚着情绪激动的迟墨,一边走到床边,开始为迟砚做初步检查。他拿出小手电检查她的瞳孔,又用音叉在她耳边轻轻敲击测试她的听力反应,然后示意需要带她去做进一步的详细检查。
迟墨连忙点头,小心地搀扶着迟砚下床。她的身体虚弱无力,双脚落地时,脚踝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腿一软,整个人又坐回了床上。
“砚砚,你没事吧!”
迟砚摇了摇头。
迟墨见她面色无异后,转身对站着的周凛河说:“你别杵在这儿了!去找个轮椅来!快点!”
周凛河看了一眼迟砚,什么也没说,沉默地转身快步走出病房去找轮椅。
接下来的时间,迟砚坐在轮椅上,被推着穿梭在医院的走廊里,接受各种仪器的检查。世界在她耳边变得异常安静,又异常嘈杂——安静是因为她听不见大部分微弱声音;嘈杂是因为那些能传入她耳中的声响,都变得模糊,并且夹杂着令人心烦的嗡鸣和杂音。周凛河和迟墨则一直陪在旁边。周凛河沉默地推着轮椅,推着她去不同的检查室,或者办理各种手续;迟墨则一直焦躁地跟在旁边,不停地打着电话,脸色铁青,偶尔会试图跟医生激烈地沟通什么,但往往被医生冷静地打断。
检查结果终于出来了。
迟砚坐在病床上,拿着那份报告单,上面写着医生的诊断:“因车祸剧烈的撞击和震荡致听力受损。双耳中度感音神经性耳聋。建议佩戴助听器进行辅助,未来需定期复查,能否恢复、恢复程度,未知。脚踝软组织严重挫伤,伴有轻微骨裂,需静养至少六到八周,避免负重。”
助听器。
她拿着报告单,指尖冰凉。
世界,从此不同了。
迟墨在病房外打电话,联系最好的耳科专家和订购最顶级的助听设备。
周凛河默默地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为迟砚削苹果。
没有人说话。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苹果淡淡的清香。
迟砚深吸一口气,转过头:
“周凛河……”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