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砚的话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周凛河死寂的心底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
迟家……那个底蕴深厚的迟家。确实,迟家的人情和门路,不是那些墙倒众人推的小门小户能比的。
但谢氏集团是什么?谢氏集团这尊庞然大物,连他苦心经营多年的根基都能碾碎,岂是区区人脉情面能够撼动?这不是靠一点迟家的“人情”就能轻易扳回来的局面。
他不想拖她下水。
“迟砚,这是万丈深渊,踩进去,可能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那就一起下去看看。看看这万丈深渊底下,到底是能摔死人的石头,还是……”迟砚顿了顿,目光掠过窗外依旧阴沉、但雨势似乎开始减弱的天幕,一字一句道,“能重新爬上去的梯子。”
周凛河没有回答。
他并非不感动,毕竟在这个众叛亲离的夜晚,只有她,这个名义上的妻子,站在了他身边,拒绝了他为她准备的一切,选择跳进这艘即将倾覆的破船。但他已经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了,不可能因为这份感动而忘记现实。
迟砚是什么人?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除了挥霍钱财、纠缠谢昶以及为难宋微澜之外,几乎再无其他标签的迟家大小姐。她懂得什么是商海沉浮?懂得什么叫资本倾轧?懂得什么叫背负数亿债务的危机?懂得什么叫四面楚歌的绝望?她所谓的“帮忙”,除了天真的、不切实际的口头承诺,还能是什么?难道靠她那些名媛圈里的下午茶情谊,或者迟家大小姐的身份去跟谢昶谈判?
而且,就算迟家固然树大根深,但商场上利益为先,墙倒众人推是常态。更何况,他这次得罪的是谢昶,是如日中天的谢氏。迟家会为了一个已经明显是商业斗争失败者的女婿,去硬撼谢氏这艘巨轮?可能性微乎其微。迟砚在迟家再受宠,也不可能撬动整个家族去冒这种风险。
他想告诉她,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不是她认知里那些可以用金钱能轻易摆平的“小麻烦”。这背后是冰冷的法律条文,是虎视眈眈的债主,是谢氏集团压迫下的死局!
然而,所有涌到嘴边的话,在对上她那双眼睛的瞬间,硬生生地卡住了。
她的眼睛很亮。灯光落在她眼底,跳跃着,仿佛有细小的火焰在无声地燃烧。
周凛河想反驳的话卡在喉咙里,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罢了,就让她折腾吧。
也许过几天,当她真正意识到这摊浑水有多深多冷,当她发现这并非动动嘴皮子就能实现时,她自然会退缩。就算这“帮忙”最终只会是一场笑话,至少在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
周凛河看了看地上的碎纸,开始收拾。
迟砚看着他沉默的样子,没有再多说什么,弯下腰,去捡拾那些碎片。
将最后一点纸屑扔进废纸篓,迟砚直起身,拍了拍手,走到周凛河身边,目光落在书房门口散落的那几个购物袋上。
“喂。”
“怎么了?”
“别在这儿挺尸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平常那种带着点命令口吻,“跟我来。”
周凛河愣了一下,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发什么呆?”她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手上用力一拽,“过来!”
周凛河被迟砚不容分说地拽出了书房,径直拖向客厅。
迟砚径直走到客厅中央,那里正是他进门时看到的“重灾区”。
她停下脚步,伸手指着地上那堆东西:“第一步,先把这些处理掉。”
周凛河的目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扫过那些购物袋,顺着她的话回应:“虽然是二手的,但都是刚买回来的新品,牌子也够硬,送去专业的奢侈品回收店或者线上平台,应急应该是够了。……”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迟砚却嗤笑出声。
“刚买回来的?”她歪着头,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斜睨着他,“周凛河,你以为这些都是我新败回来的?”
周凛河被她问得一怔,目光下意识地再次扫过地上那些购物袋。难道不是吗?以迟砚的消费习惯,这太正常了。破产的消息,也不过是今天才炸开的。
“不然呢?”他反问。
迟砚没有立即回答,她蹲下身,将打开附近一个盒盖已经半滑落在地的盒子。
“这个,记得不?”
盒子里是一件宝蓝色的礼服长裙,裙摆上缀着细密的碎钻。
刚才无意间看到的裙角,果然就是它!
前年,在迟砚的生日宴上,她正是穿着这件礼服,挽着他的手臂,如同众星捧月的公主,接受着所有人的艳羡与祝福。他还记得那晚她抱怨过这裙子腰线收得有点紧,让她少吃了一块蛋糕。
紧接着,迟砚又打开另一个袋子。里面是一件剪裁极为利落的香奈儿斜纹软呢外套,经典的黑白配色,同样是他记忆中见过的旧款。还有爱马仕的丝巾、卡地亚的腕表盒、甚至还有几双被包裹好的限量版高跟鞋……无一例外,都是迟砚衣帽间里的旧物。
“这……”
“周总,你破产的消息都满天飞了,我现在去买一堆奢侈品,是嫌债主找上门的速度不够快,还是嫌八卦小报没东西写?”
“你……什么时候收好的?你不是下午才回来吗?”
“哦,我从上周就开始收了。”
“上周?”周凛河的声音陡然拔高。
上周?那个时候,公司危机的消息还被他死死封锁在最高层!连董事会里都只有极少数核心成员知道内情!外界风平浪静,他还在努力斡旋,试图力挽狂澜!她怎么会……
“对啊,上周。上周三,大概下午三点多吧,我正好路过你书房门口,本来想找你问问下个月慈善晚宴的礼服选哪件,结果听见你那个姓赵的特助在里面跟你汇报。门没关严,我听到了几句。”迟砚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你那个姓赵的特助,声音压得挺低,但我还是听见了。说什么谢氏那边动作太快,你投在东南亚那批矿的份额被他们用杠杆撬走了大半,还有几家银行的风控突然收紧,之前谈好的过桥贷款要黄。当时我记得你沉默了大概有……十秒钟?然后你就让他先稳住,别让消息扩散。”迟砚直起身,双手随意地插进睡袍宽大的口袋里,姿态放松,眼神落在他震惊的脸上,“周凛河,一个能让你的心腹特助声音发抖、能让你沉默十秒才开口说‘稳住’的消息,会是什么好消息吗?我大概猜到了一些,就开始收拾了。这不,刚收拾完就出问题了?”
说完,迟砚就低下头,认真算着那些二手奢侈品的价格。
周凛河看着那些被迟砚收拾好的奢侈品,再看看眼前这个穿着睡袍、湿发未干,却一脸认真地盘算着如何变卖“家当”的妻子,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冲击着他。他以为她无知、天真、只懂得享受,可她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敏锐地察觉到了风暴的临近,甚至默默地开始准备。
“明天我就找人联系。”
迟砚对他的配合很满意,点了点头。然后,她拉起他的手,走到沙发边坐下,很自然地拿起自己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划着。
“好了,解决完这个,我们现在看看出租房吧。”她将手机屏幕转向周凛河,“变现需要时间,但我们现在就得找地方落脚。这套房子很快就不属于你了,银行的动作不会慢。地段、面积、租金……都看看。环境不能太差,安保要过得去,交通最好便利点……”
“出租房?”周凛河艰难地消化着这个词汇。从这栋市值数亿的顶级别墅沦落到出租屋,这个落差巨大得让他喉头发紧,“其实……你可以回迟家去住。我自己找个地方就行,你没必要和我一起受苦”迟家虽然未必能对抗谢氏,但至少能给她一个安稳的栖身之所,不至于跟着他流落出租屋。
“回迟家?周凛河你不知道吗?”迟砚突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忘记告诉你了,我在三年前就已经被赶出迟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