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无为跪在青石板地上,他看了眼旁边激动的仵作和依旧掩面哭泣的顾银,扯起嘴角,轻笑着摇了摇头。
放于膝盖上的手却紧紧握成了拳,真疼啊!他必须用力支撑才能让自己不至于狼狈的倒下。
嵇无为垂下长直的眼睫,心里泛起丝丝缕缕的思念,有些想李春乔了。
不知道他的宝宝是否已经达成心愿,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与他漫步穿梭于那片桃花林,因为在那里,嵇无为知道了他的心意!不知道能否与他十里红妆,相濡以沫。
他只知道,这一切都在离他逐渐远去,他快要抓不住了。
欧长俊看他一动不动,不打算正面回应的样子,也气得咬牙,惊堂木差点被拍飞。
他大声道:“当晚有人看见你和夫妇俩有说有笑的在酒肆里喝酒,可有此事?”
嵇无为提起精神,勉力回答:“是有这么回事儿,但我也说了,我只喝了一杯便不省人事,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我确实不知情。况且,作为商人,我不可能让自己置于险境,如果我事先知道那酒有问题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你说是不是,顾银?”
即使身着麻衣也遮不住风韵的顾银听罢,稍显圆润的身躯一顿,她有些震惊地看向左下侧的嵇无为,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猜到了是酒的问题。
这个男人竟如此才思敏捷!
但她不怕,反正那人跟她说过,县令大人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顾银又假惺惺挤出几滴眼泪,没骨头般一下瘫坐在地,哀泣道:“你,你杀了人竟还要强词夺理,歪曲事实。如今人证物证俱全,民妇说的都是事实,还望县老爷为我和夫君做主。”
欧长俊装出一副两袖清风的父母官模样,他压了压手,安慰好顾银,又睨着眼对嵇无为说:“那把匕首可是你的?”
嵇无为看着托盘里那把精美的利刃,那是年前丁言哲送给自己防身用的。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眼下是绝对不能认了。
他已经跪了太久,全身痛得要散架。
一滴汗水划过陡峭的鼻梁砸落在地,他的精力已经快要消耗殆尽了,但他不能透露出半分软弱,只希望这场‘公审’能快些结束。
嵇无为努力扯起笑容,“这么名贵的匕首,看形制就不是普通人能用得上的东西,你们如何证明是我的呢?那上面可刻了我的字?”
“你可不是普通人,”仵作说完拿起匕首仔细看了看,发现手柄处有个金色的篆体丁字,与那鎏金的螺纹刀柄融为一体,不细看发现不了。
仵作有些失望地朝欧长俊摇了摇头。
准备了这么多还是不能立刻定他的罪,欧长俊几乎是气急败坏道:“你先前分明已经招认这匕首是你的,如今想要翻供,晚了!办案的官差在你当晚穿戴的腰带上发现了相应的皮革套子,那皮套品质上乘又制作精良,本县只需稍作打听,便能知道是哪家店铺帮你制做的,容不得你抵赖。”
嵇无为挺直的背影晃了晃,他可能有些发热了,汗液流淌过伤痕累累的脊背,他痛得脸色发白,连鬓角都已湿透。
他语气有些不稳,“大人,您还是,命人找到那个酒瓶再说吧,在此之前,草,草民不认!”
如此审了快两个时辰,双方各据一词。
门外的看客们叽叽喳喳的,麻雀般吵得人头疼。
欧长俊平日里一言堂惯了,今日这情形,他仿佛丧失了一方霸主的掌控权,他很生气,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嵇无为这个人也确实难搞。
最后一声惊堂木想起!
欧长俊眯眼看着台下的嵇无为,神情莫辨道:“狂妄的狡诈之徒,本官依了你又何妨!待找到那个酒瓶,届时,看你还有什么好说。来人,将嫌犯带下去,押后再审,退堂。”
在一阵“威武”声中,嵇无为又被拖了下去,他的腿本就受了伤,又跪了太久,动一下就犹如针扎一般。
赵炎看着他无力的双腿,猜想,应是重伤难行。他难受得眼睛都红了,火急火燎的说了一句:“嵇无为,你挺住!”
着急的语气,都破音了。
周围的群众有的露出怜悯的神情,跟着赵炎为他打气,有的看向他的目光中存疑,有的则不屑地嗤笑,谩骂,仿佛他已经是罪人。
嵇无为看着站在最前面的赵炎,无力的点了下头。
京都的夜晚,外边下着小雨。
倒春寒还是挺冷的,李春乔披了件黑色大氅坐在窗户边上,手里拿着书望向远处飞檐下的灯笼发呆。
这大氅是嵇无为外出时经常披在身上的那件,被他偷偷塞进箱子里带到了京都。
突然,雨点骤急,噼里啪啦打在窗棂上,李春乔缩了缩脖子,挺翘的鼻尖埋进里面,好似闻到了他的味道。
李春乔闻了片刻,眼里有了笑意,然而不过一瞬间,那点点笑意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愁绪。
他最近总感觉有些心悸,睡不踏实,时常在半夜惊醒,再靠着床头等天亮。
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感觉有些不妙。
今日春闱放榜,他在一甲第五位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李栖桐则位于一甲十八位。
他们二人很高兴,觉得应该庆祝一下,于是去酒楼点了满满一桌子好菜,还喝了不少酒。
回到酒楼时已经很晚了,但李春乔有些兴奋的睡不着,他刚刚给嵇无为写了封家书,准备明日一早就去邮传部。
他迫切的想与爱人分享这份喜悦。
可他哪里知道,信使到了启阳后后,见地址上的为春酒楼大门紧闭,还贴了封条。信使不明就里,又觉得带回去很麻烦,便将书信塞进了门缝里。
因此,翘首以盼多日的李春乔没有收到回信,他以为是嵇无为太忙,搞忘了,或是信使在路上耽搁了。
后来,李春乔每每想起都埋怨自己当时的迟钝,还好上天眷顾他,遂了今生的意!
很快到了三月二十,窄巷杀人案第二次堂审。
这一次没有公开审理,同样的流程下来,欧长俊有些急了,说:“仵作,听说你找到了事发时的酒瓶?”
仵作擦了擦汗,从随身的箱子中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个白色瓷瓶。
他煞有其事道:“这是在韩江工作的酒肆找到的,经,,,经我检测,这里面残留的酒液没有任何问题。”
嵇无为嘴角噙笑,这个酒瓶根本不是顾银当晚带来的那只。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县令大人估计是铁了心要他的命了!
欧长俊站起声走到嵇无为面前,他居高临下道,“如今,瓶子也找到了,再加上受害者家属,顾银的证词,凶案现场的血字,并且,你随身携带的匕首就插在死者的胸口,你还有何话可辩。”
嵇无为看了眼高高在上的县令大人,恨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真是难为大人与顾夫人演这么一出了,兜兜转转不就是想让我死?然后呢?瓜分我的家产?可你知我知她知,人不是我杀了,就算你们要杀我,我也不认。”
嵇无为见顾银一副尘埃落定的模样,这女人,她丈夫刚死,竟然穿着粉色的衣裙。
他盯着旁边的顾银,说:“我不明白你为何要陷害我,甚至不惜与人图谋杀害自己的夫君。韩江待你还不好吗?退一步讲,就算我死了,那些产业你也是分不到的,他们不会给你分毫。”
顾银轻轻笑了起来,她垂眼看向嵇无为,这个她够不上,肖想不得的男人。
她不屑道:“他待我好?嵇老板可能不知道,他每月的工钱都要一分为二。一半给我留作家用,另一半用于他那废物弟弟身上。我的话,他根本不听,他也不懂情趣,死板得令人厌烦。”
“韩江将弟弟拉扯大,亦兄亦父,花钱给他治病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
“人之常情?他那弟弟半个身子瘫痪,哪里治得好?这么些年,大把的银子砸进去都不带响的,我活该被他们拖累,在那个破房子里度过余生?”
“所以,就为这个原因,你便害了他?”
顾银没正面回答,她摇了摇头道:“嵇老板,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你不懂,我也懒得跟你解释。你都自身难保了,还在为那死鬼说话,真令人感动呢!”
嵇无为闭嘴了,多说无益!
欧长俊看着堂下铮铮烈骨的男人。
其实他也有些惋惜,奈何这人不为他所用,骨头硬得很。而且,嵇无为还害得他独孙欧扬宁差点双腿残废。
欧家作为一方霸主,他又大权在握,启阳这个地方,从来都是他们欺辱别人的份儿,不可能不报这断腿之仇。
欧长俊也老了,前些日子他已经向上面交了足够多的小金鱼。春闱过后,他这个位置只能是欧扬宁接任,不管他是否能过会试。
欧家将世世代代盘踞这里,蚕食这里。
欧长俊懒得再演,他一拍惊堂木,下了最后的定论:“嫌犯嵇无为,因见色起意,杀害韩江,又奸污他的夫人,此乃死罪。如今人证物证具在,本县秉承公正公平的原则,做出以下判决,将犯人嵇无为打入天牢,罚没家产,定与四月初五,南街菜市口,斩首示众。”
欧长俊这个卑劣的老东西,因为欧扬宁的生辰便是四月初五,他这番作为,是想拿嵇无为的人头为他的宝贝孙子庆生。
当天晚上,身材瘦小的衙役偷偷摸摸走进一个漆黑的小巷。赵炎已经等候多时了,见人走到跟前,他拿出一袋银子抛给衙役。
问:“如何了?”
抱歉,最近在忙其他事,可能更新有点慢。刚刚看到又有宝宝收藏了这篇小说,谢谢,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