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无为决定在这住上一晚,他有些不放心,校医也说了,仔细李春乔今晚发热。
他翻身上床搂了人,喝完汤药的小孩儿浑身热乎乎的,已经暖起来了。
嵇无为问:“学院里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李春乔枕着人手臂,嘟囔了会儿,把上次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又说:
“早晨起来,我发现晾在廊下的衣裳掉落在地上,夜间又下了雨,都湿透了。今日书院放假嘛,我就去了河边,你别担心,这次是意外。”
嵇无为斩金截铁道:“不,不是意外,木板被人动过手脚。”
李春乔“啊”一声,翻身趴在男人身上,眼里满是迷茫的神色。
“我并未得罪过任何人,他为何害我啊?”
“有人选吗?”
“那个欧扬宁吧,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他有些针对我。”
“嗯,我知道了。”
吃过晚饭不久,李春乔果然发了热。
好在房中有碳炉,嵇无为按照校医的吩咐,一副药两碗水煎了给人服下。
吃了药,李春乔终于撑不住了,他浑身发烫,昏昏欲睡,嵇无为不敢走开,一直在屋里守着。
亥时末,嵇无为将熟睡的,迷糊的轻哼着呓语的李春乔扒拉下来放进被窝里。
他对着睡得香甜的小家伙看了半晌,俯身亲了亲饱满湿红的唇瓣,随后披上黑色外衣出了门
外边月如勾,厚坠的云层压得低低的,夜色如墨般浸透了整座书院,四处廊下零星的吊灯散发着温润而孤高的光晕。
四下里万籁俱寂,唯有萧瑟的寒风穿过书院后面竹林的细微沙沙声,以及不知名的夜虫偶尔的啾鸣。
嵇无为避开微弱昏黄的桐油灯光,紧贴着廊下暗处行走,他在一间灯火通明的屋子门外停下来。
他白天的时候留意了,欧杨宁是住这间,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但听不清楚,
嵇无为又绕到屋子后面的窗户下站定,只听一个人说:
“这都没死,算他命大。”
“嘘,小点儿声,别被人听了去,他男人还在这呢。”
欧扬宁靠在窗前,傲慢道:“知道了又怎样,他一介平民,能耐我何?”
这时一个男声说:“欧大公子,我记得你以前还挺欣赏他来着,怎么突然间又厌恶了?”
欧扬宁压低声音回:“长得是挺好看,不过嘛,前段时间我收到家书,爷爷说有人希望我帮忙“照顾”一下李春乔,最好是让他参加不了会试。”
那人又说:“可人家也没让你往死里整吧。”
欧扬宁妄言:“死了就死了呗,也没说不让整死啊!”
另一个人又说:“可我听说他男人是个富商呢,万一他雇人行凶怎么办?”
欧扬宁嬉笑道:“他还能杀了我不成?在这之前,我会让爷爷把他们全部下入大牢,刑讯逼供,再秋后处斩,最后让他们身败名裂作对儿苦命鸳鸯。”
“哈哈哈,这样倒是不错。”
“死在一块儿也太便宜他们了。”
“嘘!话不能这么说,人家毕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合该死一起。”
“哈哈哈...”
这帮狗杂碎,简直欺人太甚!!!
嵇无为退到树丛旁,一双眼如头狼一般盯住窗户上的人影,他捡起一块小石头猛的砸过去。
窗户边框被砸得“砰”一声,欧扬宁及同伙被惊得跳起来。
“啊!”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谁?谁砸老子的窗?”
欧扬宁撑开窗棂翻跳出来,他站在屋檐下,但月光不甚明亮,四周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其他几人也伸出脑袋张望。
“啥也没有啊。”
这时,传来一连串快速且清脆的鸟叫声,“咕咕咕咕咕咕咕。”
猫头鹰?
欧扬宁果然上当,他平日里爱斗鸡遛鸟,但还没玩儿过猫头鹰呢。
据说这种笨鸟夜间比较好抓,欧杨宁来了兴致。
他回头对屋里几人说:“等哥哥抓了给你们玩儿,嘿嘿!”
“行,那你小心点!”那人说完就放下了窗棂
欧扬宁摸黑朝着那咕咕声走去,脚下都是干枯的杂草,衣摆扫过时发出簌簌声。
嵇无为匿在一株桂花树后,他立耳辨认方位,待人走近便不出声了,一脚将来人踹进石板砌成的水沟里。
“砰!”
重物落地的声音,欧扬宁只来得及闷哼一声便当场不省人事了。
嵇无为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隐约见着欧扬宁如死狗一般蜷缩在里面。
他跳下去伸手探了探,死狗气息平稳,应该只是晕过去了。
嵇无为靠近低低说了句:“混账东西,让你欺负我媳妇儿,摔不死你!”
仔细擦掉欧扬宁背上的脚印,嵇无为放轻了步子往回走,刚到李春乔的房间门口,外面就下起了雨。
幸好他回来得早,否则就要留下痕迹了。
但嵇无为做事一向谨慎,他脱了鞋,将回来时留下的浅显脚印全都擦干净了。
直到看不出任何异常,才上床搂着人歇下。
李春乔醒来时,明媚的太阳光线打在窗户上。
大概是昨晚喝了药,男人温暖的怀抱里实在好睡,他竟错过了早课。
他转身看着还在熟睡的嵇无为,男人呼吸平稳,胸口一下一下的微微起伏着。
李春乔轻轻抚上男人眼底的乌青,滑到鼻梁,以及长满胡青的下巴,太累了吧,他想。
他不想再错过上午的所有课程,于是拉开环在腰上的手臂,起身准备去上课。
还没跨过去就被嵇无为摁住了。
嵇无为用被子把人裹进来,他甚至没睁眼,只把薄唇贴在李春乔耳垂,轻声道:
“老师说过了,准你休息一日,陪我再睡会儿,下午就回去了。”
耳边酥酥麻麻的,李春乔知道他因为成衣店开业成日奔波忙碌,累坏了。
于是,他调整了下姿势,把嵇无为的脑袋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人的背,哄小孩儿一般。
嵇无为有些受不住,用头轻轻蹭了蹭,青丝散在李春乔单薄的胸怀。
他嗲声道:“宝宝,你对人家真好,唱首摇篮曲来听听呗!”
李春乔长这么大也没听过,但确实会一首,他清了清嗓子,低低唱:“宝宝快快睡,阿娘抱着你,天上的月儿大又圆,稻子黄了鱼儿肥。宝宝快快睡,阿娘抱着你,地上的花儿鲜又艳,蝴蝶飞了鸟儿归。宝宝快快睡,阿娘陪着你,院里的枣儿甜又脆,,,”
在这软声细语的童谣里,嵇无为很快就睡着了。
李春乔笑眯眯地垂眼看着嵇无为,心里像是溢满了浓郁醇香的桃花酿。
他微醺着红红的脸蛋儿,视线描绘着男人精细雕琢的面部轮廓,不知不觉也跟着睡了过去。
课后,李栖桐拉着丁言哲,最先冲出教室,俩人在食堂门口站了半天也不见李春乔二人的身影。
想是他们还没起,于是打了四人份的饭菜来到李春乔房外。
“春乔哥,起了吗?吃饭咯,我们给你拿过来了。”
嵇无为出声:“请稍等。”
屋里的二人刚洗漱完毕,嵇无为穿了一身黑色织金圆领袍,走动间,若隐若现的金线闪闪发亮。
李春乔给他半扎了个低马尾,鬓边随意垂落着几缕青丝,披散的发丝坠在身后,两条细细的金链隐没其中。
沉稳又俊美,看起来像个居家随性的人夫!
嵇无为走过去拉开门,请了俩人进去。
还好当初他不顾李春乔阻拦,选了最大的一间,这间屋子里面隔了两间。
除了卧房还有专门吃饭的空间,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四人刚好围坐。
李春乔药到病除,精神好了许多,他热情洋溢地帮忙摆好饭菜。说:“无为哥哥,给你介绍下我的朋友,李栖桐和丁言哲,来这里后他们帮了我不少忙。”
嵇无为起身给大家倒了刚泡好的茶,柔和道:“多谢两位,我是小乔的未婚夫嵇无为,有机会跟小乔到启阳玩儿,我做东。”
李栖桐喝了茶,说:“好啊好啊。”
丁言哲斜了李栖桐一眼,往他碗里夹了个荤菜,轻声哼道:“你倒是哪里都想去。”
李栖桐没在意他说的话,只用筷子翻了翻,嘴巴一撇,理所应当道:“阿哲,我不想吃肉了,都长胖了。”
李春乔将青年的醋意和别扭都看在眼里,他掩嘴轻笑,也往嵇无为碗里夹菜。
“哪里胖啊,你这样刚刚好,言哲你说是不是?”
丁言哲闻言,俊脸一红,扒拉着饭碗不说话了。
嵇无为觉得这画面有趣,他低低笑了两声,对着李春乔说:
“你也多吃点!”
李春乔看着他张了张嘴,把碗里的红烧肉都吃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如兔子般,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李栖桐有样学样,也把丁言哲夹在碗里的肉一口塞进了嘴里。
丁言哲的脸爆红,对面都是过来人,他那点小心思根本藏不住,也只有李栖桐一天傻傻的叫着他阿哲,殊不知这叫法有多亲密。
大概是吃过一顿饭的原因,李栖桐已经不怕嵇无为了,他问:“嵇大哥,你是做什么的啊?”
“做点小生意,经营了一家酒楼,连带着做了成衣,还有几个卖酒的铺子。”
“成衣?那你可以跟我父亲合作啊,我家里是做丝绸布匹生意的,还卖茶叶和瓷器。”
嵇无为听他这话就猜到应是杭州李家了,想跟这种世家做生意,恐怕不易。
再则,李家还是最大的皇商之一,也瞧不上这三瓜两枣的。
但因着他与小乔的关系,说不定可以试试。
“有机会,我一定上门拜访令尊。”
李栖桐大概是耳濡目染惯了,生意场上的事他都比较敏感,又说:“好啊,你到时候就说是我朋友,我家就我一个孩子。”
嵇无为了然道:“多谢你!”
李春乔含笑看了眼对面的李栖桐,他这位朋友正在帮忙牵线搭桥呢。
素日里纯粹又天真的,关键时刻,小脑袋瓜转得比谁都快。
如今嵇无为的生意虽说做大了,但白手起家与经年累月的殷实世家比起来,也是完全不够看的。
若能搭上李家这条船,那就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了,但前提是李家赏这个脸。
李春乔又想起上辈子,王新年日日在他耳边念叨,可惜自己不是他的小辈,否则,他们王家定能更上一个阶梯。
李春乔当时说,你也可以培养我啊,我们也是家人!王新年当时定定的看着他,而后轻笑出声,说不一样的。
那眼神说不出的怪异,好似看小猫小狗,李春乔被甜言蜜语糊了脑子,认为那是怜惜,又追问哪里不一样。
王新年被问得烦了,一把推开李春乔手里的书籍,敷衍着回答,哪有嫁了人还抛头露面的道理?
可嵇无为不一样,他允许自己天高海阔,畅意翱翔,他还会搭好天梯,想将自己送往更高处。
李春乔一心想要功成名就,起初是想要挣脱原生家庭的禁锢枷锁,后来又想配得上嵇无为。
而此时,李春乔想的是,他希望的无为哥哥不再仰人鼻息,讨好迁就别人。
他会金榜题名,他会成为嵇无为的庇护之地,停泊的港湾,栖息的枝头。
未时,嵇无为准备回去了,他叮嘱李春乔,以后不要单独外出,又拜托了李栖桐和丁言哲,请帮忙多加照看。
二人见他们还有话聊,便识趣走开了。
李春乔站在台阶上,一双杏眼里笼了厚厚的水雾,嘴角下拉着,被嵇无为拉着手,一副欲语还休又及其不舍的模样。
嵇无为心脏麻麻的,在书院门口不好做亲密举动,他捏了捏纤细的手指。轻笑道:“再坚持下,马上就过年了,到时候哥哥来接你回家,好不好?”
李春乔点头:“嗯!你快走吧,冬季天黑得早,路上小心些。”
“我走了,宝宝,外出时,记得穿斗篷。”
嵇无为说完翻身上马,不敢再多作停留,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把人劫走。
那远去的蓝色身影伴着落日余晖,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点,直到再也看不见,李春乔才依依不舍的转身回了宿舍。
晚上,李栖桐洗漱完兴致勃勃的来到李春乔屋里。
“哇,好漂亮的斗篷,嵇大哥对你好好喔,还专门给你送过去。”
他说完,熟练的脱鞋上了李春乔的床。
李春乔头也不回道:“来啦,你上次看的画册在旁边柜子上。”
他只穿了白色内衣,因为是某人的,所以裤腿和袖子都长了很多,他不得已卷了起来。
屋子里虽烧了炭盆,也还是有些冷,李春乔披了那件红色的斗篷,里面是细腻的羊绒,外面是绸布,秀的是一朵朵白色梨花。
他正襟危坐,伏案写字,手里的毛笔还是嵇无为送他的十六岁生辰。
小小一支,精致又好用。
李栖桐翻到上次看的章节,想起什么又合上了,他神秘道:“春乔哥,我给你带来个个好消息,你猜猜是什么?”
李春乔缓缓落下一笔,回头道:“关于欧扬宁的?”
“没错,那家伙倒了大霉,听说昨晚不小心摔水沟里了。双腿骨折,脑袋也摔破了。啧啧,据说今日一早就被马车拉回家去了,年前估计是来不了了。”
李春乔笔尖一顿,他转头见李栖桐又开始看画册了,不经意问:“他说是自己摔的?”
李栖桐抬眼,笑道:“哪能啊,他那几个伙伴说的,昨晚欧扬宁出去后,对他们说,他去抓猫头鹰。后面一直等不到人,就出去找,最后在水沟里发现了昏死过去的欧扬宁,而欧扬宁醒过来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被好像被绊倒了,哈哈,真是报应不爽,活该!”
李处乔听罢,拢了拢斗篷,转过身继续写字。
只是他有些心不在焉,不小心就滴了墨在纸上,浓稠的墨汁很快晕洇开来,糊了字。
原来昨晚不是错觉,他中途碰到嵇无为的手臂,感觉到冰凉刺骨,他无意识想抱住,被嵇无为轻轻推开了。
如果真是嵇无为,那真的太冒险了,前日他差点被欧扬宁害死,欧扬宁接连着就出了意外。
深耕官场多年的地头蛇,欧长俊只需稍加联想便会知晓谁是罪魁祸首,即使他没有证据也会将这一切算在嵇无为头上,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无为哥哥,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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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卡了好久,哭泣!!!童谣是我临时编的,没想到还挺顺口,哈哈,,,希望小夫夫俩喜欢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