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刻钟过去了。
小厮才出来请他们进去,过了樟木雕花的朱红院门,便是一堵素砖影壁,其上阴刻着“诗书继世”四个大字。
三人绕过影壁,映入眼前的是满庭的青石板,石板缝隙间苔痕斑驳如古砚,七八株桂花树分列两旁。
其枝干虬结枝叶繁盛,朵朵黄白色的小花长满了枝头,走过时,空气中都是冷清的香气。
除了桂花,还有松树,梅树,院墙一周种了楠竹,金丝竹。
李春乔看花了眼,这个庭院雅致清幽,又极致奢华,真是好大的手笔,想来这位院长应是世家子弟了。
走过青石板,再绕过学生学堂,亭阁走廊,书舍,最后一栋三层楼房才是了。
小厮推开门,嵇无为携着李春乔走了进去,后面的门被关上了。
房间很大,照样铺满了青石板。
只见一五旬左右的老者坐于茶桌主位,身着青色绸缎暗纹儒袍。
眼神犀利有神,头发一丝不苟的盘于脑后,留有整齐的花白胡须,正专心至志盯着冒气的茶炉。
两人上前行了礼。
曾源瞧见二人,点了点头,抬手让他们坐下,他声线浑厚:“就是你们二人要见老夫?”
“正是,学生李春乔,旁边这位是我未婚夫嵇无为,听闻您在此开办书院,特来拜见。”
曾源给二人倒上刚泡好的雨前龙井,抬眼问:“何事找我?”
嵇无为恭敬道:“内子正要参加来年的春闱,但我只上了几年学堂,帮不了他,而他则从未上过学堂,故此,特来请教曾院长。”
曾源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见他神色严谨,于是瞪大了眼睛,吼道:“一天学没上,还想参加春闱,你们怕不是来消遣老夫?”
李春乔连忙解释:“不敢不敢,学生虽未入过学堂,可也过了乡试。但这是春闱,实在不敢托大,顾来此请夫子传授经验。”
嵇无为也知道自己方才没说明白,又说:“若是夫子同意教导内子,晚辈自当捐献银两,用于学堂开支。”
曾源见茶水凉得刚好,他单手捏着白玉杯噙了一小口,而后朝嵇无为翻了个白眼儿,这后生一点都不可爱!
语气冲道:“你看老夫这书院像是差钱的?”
经验老道的商人,嵇无为赔笑:“是晚辈眼拙了。”
“你不是眼拙,你是财大气粗罢!”
“不敢不敢...”
“哼,忒不可爱。”
曾源说完又将目光转向李春乔,说:“你一天学没上,如何过的乡试?”
李春乔乖乖回复:“学生家境贫寒,家里收入微薄,只供了弟弟上学。学生便向他借了书籍,后又托启明书院的陈院长帮忙写了举荐信,如此才参加了乡试。”
“启明书院?哼!那见钱眼开的老匹夫。可你如何识得文章?又如何懂得其中所述?”
李春乔被问住,但随后答到:“学生的弟弟天资聪慧,极负才学,此次,他也中了举,学生便是向他学习的。”
嵇无为想到什么,补充道:“我内子不光有学识,他还写得一手好字。”
李春乔被他这样夸赞,耳垂都红透了。
曾源捋了捋胡须,如今这世道,穷苦人家的哥儿,要么早早被嫁了人,换的聘金留给家里兄弟备用,要么在家当牛做马,日日操劳。
眼前这个小家伙,虽年纪不大,但能做到这份上,可见其毅力之坚,天赋之高。
曾源是欣赏的,决定给他个机会,于是思忖片刻后,说:“行,老夫且考考你,就以“何为家”写篇解读与我瞧瞧。”
半注香时间过去。
曾源手里拿着李春乔临时写的手稿,捋着胡须满意道:“倒是个好苗子,给老夫倒杯茶吧。”
李春乔微愣后依言给他倒了一杯,正想坐下,却见二人都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于是,他心下了然,双手端茶单膝跪地,脆声道:“请老师喝茶。”
曾源喝了茶,看着李春乔越发满意。
“哈哈哈,,,不错不错,老夫定助你挺进一甲。”
李春乔站起身,眼神诧异的看着嵇无为,这就成了?
俩人正高兴呢,却又听曾源说:“即日起,你就在此处待到会试前半月吧,要想上金榜,需要掌握的知识比较多且杂。”
李春乔瞄了嵇无为一眼,有些忐忑道:“老师,可否容学生回去收拾一番,将书册带过来。”
曾源起身走到门口,甩了甩袖子后,睨了他俩一眼,有些生气了,吹胡子瞪眼道:
“还愣着作甚,赶紧的呀!”
于是二人灰溜溜的出了书院。
回程的时候,雨已经停下,天边飘了些火烧云,看来明日是个好天气。
但有人不高兴了!
嵇无为沉着一张俊脸,只把人抱腿上搂紧,闷声不语。
李春乔觉得好笑,用手指勾了勾他的下巴,笑道:“这可是你自己带我来的喔!”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嵇无为就这么干了,而且还心甘情愿,就是有些舍不得罢了。
嵇无为一口叼住作乱的手指,含糊说:“你刚刚说我是你未婚夫。”
“对啊,你也说我是你内子。”
“......”
李春乔眸子亮亮的,嵇无为被他那小狗样儿勾得心痒难耐,几乎是立刻就捧着人小脸啃了一口,白皙的皮肉上晕染了红晕。
俩人回到家,嵇无为帮着收拾行李。
李春乔仔细装好了书籍,笔墨纸砚。回头见嵇无为把两个柜子里的衣服都快搬空了,装了三个大箱子。
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样过去只怕要被老师骂的。
“无为哥哥,衣服装几套厚些的够穿就行了,书院有学子服呢,而且我只待到一月中下旬。”
还在吭呲吭呲收拾衣物的嵇无为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那就晚上穿?”
李春乔走过去趴在他背上,轻声问:“我晚上穿给谁看?”
于是,某人委顿了,坐在椅子上拉着人的手,嵇无为锋利的眉头邹起,有些烦恼的转移话题。
“那过年也不能一起了。”
李春乔顺势面对面夸坐在他腿上,立刻被男人精壮的手臂勒紧了腰。
他用鼻尖蹭了蹭嵇无为的,柔声道:
“年前我跟老师请两天假回来陪你守岁,可好?”
“三天!”
“恐怕不行!”
“那两天,不能再少了!”
“好吧,我试试!”
李春乔见人被哄好,又说:“那把箱子里的衣服拿出了一些?”
嵇无为宠溺的笑了:“你都这样哄我了,媳妇儿的话肯定是要听的。还有,明日过去给老师带点礼品吧,虽说他是不差钱的人,但该有礼节不能省,他们这种门第世家最是看中礼制了。”
李春乔点头道:“你说得有理,送什么呢?洮砚,毫笔,还是茶叶呢?”
嵇无为大手一挥,豪气道:“都送!你说的砚啊笔啊我不太懂,但茶叶的话,就送今年的雨前龙井吧,刚好家里还有两罐。”
“那雨前龙井可珍贵,而且我见你也喜爱的紧,就送一罐吧,其他的我们晚间去书局买,我好像还没与你一起逛过集市呢!”
“好的,小可怜,晚上哥哥带你出去玩儿!”
“嘿嘿。”
吃过晚饭,两人换了身衣服。
十月的天气有些冷了,晚间温度更是比白日低,李春乔穿了粉红的宽袖锦袍,嵇无为则穿了身淡蓝的。
俩人往中心街道走去,明眼人一看就知晓这是一对儿,
只见高大英俊的青年牵着明艳俏丽的哥儿,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街道两旁灯火通明,有卖煎饼的,卖土豆饼的,卖凉虾的小吃摊,还有卖首饰,花灯等众多小商贩。
李春乔第一次逛夜市,还是和喜欢的人,他兴奋又好奇,这边瞧一下,那边看一眼,嵇无为都依他。
行人中有人认出他们来。
一个娇小动人的娘子同身边男人说:
“上次我和那个哥儿一桌吃饭,谁知他把自己灌醉,被嵇老板抱走了。啧啧,,我当时就看出不对劲了,果然好看的都成双成对了。”
身边的汉子是做家禽肉类生意的,是为春酒楼的供货商之一,男人闻言也笑了,轻声说:“他们俩是挺配的。”
小娘子有些兴奋,又说:“对啊,太养眼了!下次你再去参加宴席,可得带上我。”
男人刮了刮她的鼻尖,宠溺道:“据说嵇老板把旁边酒楼买下了,估计不久会有请帖,再说,你是我娘子,不带你带谁?”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个朋友上次居然带了青楼的妓子去,人都说亏妻者百财不入,你可莫要学他。”
男人牵着她的手,柔声说:
“不气啊,小心肚子里的宝宝。你说的是李军吧,我早同他没往来了,那人私德有亏,秉性也差,对家里的夫郎很不好,据说时常打骂,还在外面花天酒地,我看他迟早败光家产。”
小娘子听罢愤愤道:“什么人啊!他那夫郎可是陪他一起打拼了好久才有了如今的家业,刚过上好日子就抛弃人家,简直狼心狗肺,禽兽不如!”
男人赶紧哄着她,两人慢慢走远了。
嵇无为买好李春乔要的糖葫芦,回过身只见小家伙儿垮着脸,担忧道:“怎么啦,肚子不舒服?”
李春乔拉着他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头。
“书上都说,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可现实中有几人能做到呢,世人也知书中还有颜如玉!”
嵇无为知道他听见方才俩人的对话了,于是把糖葫芦递给他,捏了捏他白嫩的小脸儿,说:
“宝宝,别人的事咱管不了,反正我这辈子只许了你一人。”
李春乔咬了半个,腮帮子鼓鼓的,他抬眼看向身边的男人,唇瓣上还粘了焦糖汁。
“管的了,不要再从李军家进货了。”
嵇无为觉得他这幅小孩儿模样可爱死了!于是嘴角勾起,说:“好,都听老板娘的。”
而后叼走了另外半个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