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堂今日回来的比平常还要晚些。
杏仁站在屋外远远瞧着,看到一道模糊的身影走过来,忙去向裴娇娇禀告。
“小姐,沈公子快回来了。”
坐在屋内的裴娇娇显然有些心事重重,垂眸道:“那就唤他过来一趟。”
前几日,她是曾让杏仁将这工钱还给沈玉堂的。
然沈玉堂却说:“小姐既受我所累,我自当照顾小姐,何况我一男子,怎能让姑娘一直当衣服、首饰过日子呢!”堵得裴娇娇哑口无言,为了不暴露身份,她只得暂时收下。
她其实不太想多去管沈玉堂的事,如果可以,最好两人平安度过这半年,再和离就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但如今他这番自损的行为来护她,这……打乱了她的计划。
这么想着,就听见门外‘吱呀’一声,是沈玉堂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走进院子中。
他脚步虚浮,身形踉跄,仿佛随时会栽倒,却硬撑着将怀里今日的工钱悉数交给了杏仁,有气无力道:“杏仁姑娘,这、这是我今日抄书赚的。”
他真的太累了,从前虽偶尔做过些农活,但与这搬货运货相比下来,要轻松地多,而且身子在这段日子以来,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幸而有裴小姐的药,才能撑住一二,眼下,他只想回西厢房里那张硬板床上瘫着,连手指头都不想再动一下。
杏仁拦住他,“沈公子,我们小姐想跟您谈谈。”
沈玉堂有些忐忑的去往东厢房,就看见裴娇娇坐在烛光下,神情专注地翻看着手中的几页纸笺。
“裴小姐,是出了什么事吗?”沈玉堂问道。
“坐,我们聊聊吧!”裴娇娇目光落在他疲惫不堪的脸上,心下更复杂了。
沈玉堂几乎是挪蹭着过去,小心翼翼地坐下。
裴娇娇开门见山,“我今日想叫你来,是有件事儿需要跟你说一下。”她从袖中取出一枚荷包,再推到沈玉堂面前,“城中东巷有家雀满楼这两日开业,你可知道?”
沈玉堂摇摇头,“未曾听闻。”他的视线落在那荷包上,好生疑惑。
裴娇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手中一直翻阅的那几页纸笺,也推到了沈玉堂面前。
“这是那日我问你你那些菜是如何做的,杏仁记下后,便去联系了雀满楼,将你的那些菜谱悉数卖给了雀满楼。”她将荷包摊开了一角,露出里面的碎银,“这便是雀满楼所付的报酬。”
沈玉堂那原本浑噩的大脑瞬间更浑了,像一团浆糊:“这、这些不过是我们那儿的家常做法,竟……竟能卖这么多银子?”
“是的。”裴娇娇应道。
其实单论食谱是卖不了这么多的,是她又往里添了点,她想早点分开,于是继续开口:
“沈公子,这些银子足够你在城中寻一处上好的客栈落脚,安心温习功课,静待科考了。”
“那你呢?”沈玉堂下意识问。
“我?我自然是还留在这里。”裴娇娇解释。
沈玉堂听明白了,她是想赶自己走,霎时心沉了下去,酸酸涩涩的。
“这钱我不能要,既是小姐卖的,那便归小姐所有,若小姐觉得我在此不甚方便,我现在便搬出去。”
他说完就要起身回西厢房收拾下东西。
“站住!”裴娇娇被他这莫名其妙的态度激怒了,小跑到他的面前,将银子硬塞给他:“要走连这钱一并带走。”
“我不要。”沈玉堂侧身避开裴娇娇塞银子的动作,话语间带着一丝赌气的意味。
很快,西厢房的门被打开,沈玉堂已利落地收拾好他的包袱。
院子里杏仁再次劝说:“公子就收下这银子吧,不然这大半夜您能去哪儿啊?”
“无碍,我去街边寻个屋檐对付一宿便是。”他说完拿起包袱就要走人。
裴娇娇从东厢房怒气冲冲跑出来,“沈玉堂!”她走到他的面前,正想发怒却看到他眼底的乌青,心不自觉软下了几分,撇过头,语气强硬道:“要走,就带着银子走,不拿银子,不许走!”
沈玉堂还是没有拿银子,而是背着包袱往外走去。
裴娇娇真的气到了!她活了十几年,头一次遇见这么不识好歹、冥顽不灵的人!白花花的银子送到眼前他竟然不要?而且他凭什么发脾气?明明被打乱计划的人是自己,要发也该是自己发才对。
这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她狠狠一跺脚,将银子一扔,回了房。
眼看着屋外天色越来越黑,这方圆几里也没什么人家。
杏仁看了看自家小姐,叹了口气,“小姐,不然奴婢去给沈公子找回来吧。”
“不许去。”裴娇娇气鼓鼓道,但语气已经没有之前那般强硬。
杏仁继续说道:“那要是这林子……有野狼、野猪可怎么办啊?就沈公子那小身板,真要遇着了,怕是……”
裴娇娇还是不为所动。
杏仁继续添油加火:“那小姐,您觉得这野狼会把沈公子分成几块啊?奴婢觉着很有可能三、四块,再不然七、八块,要是明日出门咱们在林子里踩到了,要给他收个尸吗?如果立碑的话,是写什么好呢?写……”
“够了!”裴娇娇终于忍不住起身:“现在、立刻、马上我们出去找他,找到他后,我要你第一时间揍他一顿出气。”
杏仁偷偷抿嘴一笑,“好,都听小姐的。”她就知道她家小姐最心善了。
二人提着两盏灯才推开竹门,就踩到一团软乎乎的东西,吓得裴娇娇大喊:“啊!!!”
“小姐别怕!” 杏仁也被惊了一跳,连忙稳住自家小姐,随即蹲下身查看:“小姐、这、这好像是沈公子。”
裴娇娇闻言止住了声,颤抖着手将灯笼凑近,对着男人一看:“真是他。”她伸脚,不轻不重地踢了踢沈玉堂的腿,“喂!沈玉堂!醒醒!快醒醒!别在这儿装死吓唬人!”
然而喊了一会儿,沈玉堂半点动静也没,裴娇娇又慌张起来:“杏仁,他……他不会真、真的死了吧?”
杏仁伸手探查了一番沈玉堂鼻息和颈侧,松了口气。
“小姐,他没事,应该只是昏睡过去了。”
杏仁背起沈玉堂朝西厢房里走去,扑通一声,将他颇为用力的扔回床上。
饶是这么大的动静,床上的沈玉堂也只是挪了挪身子,眼皮都没动一下。
“他竟昏睡至此吗?这样也不醒。”裴娇娇神色复杂难辨,不等杏仁说话,她又开口:“算了,反正他爱咋样咋样,明日看我还管不管他,杏仁,走,我们也回房睡觉去。”
杏仁挑了挑眉,“是,小姐。”她想:明日小姐一定会管的。
第二天一早,杏仁出了趟门,等回来时,手上又多了张房契、地契。
裴娇娇确认无误后,便妥善收好,抬眼问道:“都办好了吧?”
“小姐放心,都办妥了。”杏仁垂手应道。
“那就行,那你去看看沈玉堂醒了没?醒了就让他过来一趟。”
“好”杏仁刚要出门,就看见蹑手蹑脚准备离开的沈玉堂,她高喊一声:“沈公子……”
沈玉堂背影一怔,僵硬得转过身,脸上带着尴尬。
“杏仁姑娘,早上好。”
“沈公子早,我们姑娘有请呢!”杏仁做了个请的姿势。
沈玉堂硬着头皮,心怀忐忑的进了东厢房,才进门就看见裴娇娇面色清冷,忙不迭上前道歉。
“裴小姐,是在下不对,昨日脑子昏了头同你置气,希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再给自己气伤身子了。”
“哼”裴娇娇嘲讽道:“我可不敢生公子气。”
她又将昨日落在院子里的银子‘啪’的一声扔到沈玉堂面前,“那既然公子清醒了,这银子还给公子。”
“多谢小姐,但……”沈玉堂藏起了微不可察的失落,抬起头来,“在下实在不能要。”
“为什么?”裴娇娇不解。
“在下已然承蒙小姐照顾多日,实在不能再收下这笔钱,何况你们两位姑娘,在这世道举步维艰,更应该拿到这笔钱。”
“但这笔钱是用你手艺赚的,本就你应得的。”
沈玉堂摇摇头,“虽是因在下的手艺所得,可若没有你们,这手艺就如同废纸也卖不出去,所以自当归你们所有。”他抖了抖包袱继续说道:“打扰小姐多日,我会立刻离开的。”说完,他转身要走。
“站住,”裴娇娇喊住他,“本小姐让你走了吗?”
沈玉堂侧过身,“小姐,您这是……”
裴娇娇站起身来走到沈玉堂面前,想起昨晚门外的事,问道:“我问你,昨晚……你不是走了吗?为什么去而复返?又……为什么只在门外不进来?”
“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沈玉堂拍拍脑袋解释道:“昨夜我走出没多远听见林子里有野猪的嚎叫声,担心你们会有危险,就返回在屋子外守着,想着等天亮了提醒你们一道再离开。”
所以杏仁没有骗裴娇娇,这林子里真有野猪,裴娇娇又从袖口拿出一张纸笺,递给沈玉堂,“拿着,这是城东淮阳书店的位置,每日你可去那儿抄书两个时辰,工钱一百文一天。”
“小姐,这……”沈玉堂完全愣住了。
裴娇娇解释:“是我托雀满楼东家寻的一桩事儿,这个不许拒绝,还有,既然不收银子,那这院子你就继续住下去吧!”说完,她将沈玉堂赶了出去。
屋外的杏仁迎了上来,笑道:“沈公子,你们聊好了啊?”
“这、这……”沈玉堂看了看屋里又看了看杏仁,“杏仁姑娘,这我不……”
“公子就收下吧!”杏仁打断他,“这是我们姑娘一早出门去寻来的机会,你若不收下,那可就让我们小姐白忙活一场了。”
杏仁看着他还在犹豫,心中忍不住腹诽:沈公子啊,你若再不收下,我这一大早被小姐吩咐去盘下一家书店可怎么安置啊!
无奈,只好继续劝诫:“公子若不收下这个,难不成还要回去码头那,搬搬货物吗?”
“你们都知道了?”沈玉堂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