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宁顿时泄了气,小脑袋沮丧地垂了下去,闷闷道:“裴姐姐,你……果然知道了!”
裴娇娇伸手轻轻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温声道:“嗯,但这有什么关系吗?”
从第一次见面听见‘宁婉’这个名字时,裴娇娇就觉得熟悉,她虽从不参与那些闺阁小姐们的无聊聚会,但当今圣上与皇后膝下那位年纪最小、备受宠爱的“婉宁”公主名号,她还是听过的。再加上那日随行之人刻意夹着的嗓音,除了宫里的内侍,她实在想不出还有旁人。
“没……没什么关系。”婉宁公主低声嗫嚅,整个人还是打不起精神。
裴娇娇见状,主动提出:“那我送送你吧。”从雀满楼到皇宫门口,路途并不遥远。
“不、不用了。”婉宁下意识婉拒道。
“走吧,”裴娇娇语气轻柔道:“正好我也想跟你再多聊聊。”
话已至此,婉宁也不好拒绝,只得跟在裴娇娇身后。裴娇娇牵着婉宁的手,一道坐上了马车。
马车内,裴娇娇的目光落在婉宁那张写满失落的脸上,试图劝慰:“公主殿下,您的身份……是否被我知道,真的那么重要吗?”
婉宁摇摇头,又点点头,她小小的挺直了一下脊背道:“其实……是我不该奢求那么多的,我只是……只是希望能有一份不被权势裹挟的友情。”
裴娇娇瞬间明白了,她不急着解释,而是继续追问她:“那您觉得什么是友情?”
“友情是……是……”婉宁支支吾吾,一时竟也说不出来了。
裴娇娇轻笑道:“公主,友情就是友情,它有很多种,譬如功利的、又譬如快乐的再或者依赖的……但这一切都需要诚信为先,不论您是否接受公主的身份,但您就是公主,这是事实,没什么好排斥的,倒不如借用这样的身份,去认识更多的人,而后,在这些人里找寻与您能产生灵魂共鸣之人。”
“是这样的吗?”婉宁倏地抬起头,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新奇与探究。
“嗯,” 裴娇娇肯定地点头,“您还小,未来还会认识许许多多的人,总会有那么一个人与您志同道合、与您兴趣相当的人,她啊不在乎你公主的身份,你呢也不在乎她门第的高低,你们或许会成为一辈子的好朋友!”这是娘亲曾教会自己的道理,没想到有一天她还会同另一个人讲。
婉宁渐渐恢复了精神,追问道:“那裴姐姐你呢?你有没有很好很好的朋友?”
“有!”裴娇娇语气坚定道。她的目光投向正在驾着马车的杏仁,“喏,那个傻丫头就是了。”
“一个……丫鬟?”婉宁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裴娇娇解释道:“她啊……是我最最最要好之人。”
杏仁扬起嘴角,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若不是顾及马车内公主的身份,她真想闯进去大声宣告:“我们小姐,也是我最最最要好之人。”
但即便杏仁没有说出口,她也相信裴娇娇能明白。
没多会儿,皇宫门口就到了,再往前是不能了。
婉宁在众目睽睽下,下了马车,独自往皇宫的方向走去,一步一回头。
裴娇娇目送婉宁的身影消失在宫门深处,脸上的温情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思。
她放下车帘,对着杏仁沉声道:“转道,去长公主府。”
柳雪玉砸场子这事儿给裴娇娇提了个醒,如果要在这京城中将名下的铺子做大做强,没有个后台也是不能够。
而长公主就是裴娇娇给自己物色的最好的靠山。
长公主府邸毗邻皇城,是当今圣上的姐姐。裴娇娇的马车并未行驶太久,便抵达了府门前。递上名帖,经由门房入内通传,不过片刻,府内便派了嬷嬷前来相迎。
“裴小姐,长公主正在后园,请随老奴这边走。”管事嬷嬷态度恭谨引着裴娇娇穿廊过院。
一路上,蜿蜒曲折,庭院里假山流水,奇花异草,错落有致。这些与裴娇娇儿时记忆里有了很大不同。
不多时,远远就听见园子里传来一阵调笑嬉闹声,夹杂着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
“公主,今晚让奴家伺候您安寝可好?奴家新学了一支舞……”
“去去去!公主昨儿个可是亲口应允了今晚宿在我那里的,公主,您说是不是呀?”
园中软塌之上,长公主慵懒地斜倚着,云鬓微松,华服半敞。
几名容貌姣好、衣着华美的年轻男子,或半卧在她膝头,或依偎在她身侧,一个个眼波流转,媚态横生,极尽谄媚讨好。
裴娇娇没想到这府邸里的景致布局变了又变,独独长公主这喜好男色、纵情声乐的本性倒是半点未改。
这样一想,裴娇娇心中也多了几分信心。
引路的嬷嬷上前几步,躬身禀报:“长公主殿下,裴小姐到了。”
长公主停下了作乐的手,直起身子,眼神睥睨的看向裴娇娇道:“哦?是小娇儿来了啊?”
“臣女裴娇娇,参见长公主殿下。”裴娇娇上前一步,依礼参拜道。
“起身吧,”长公主漫不经心道:“小娇儿今日来是想好了本宫当年给你的那个承诺要怎么用了?”她指的是裴娇娇娘亲去世时,长公主来吊唁时,给出裴娇娇的一个承诺,若有朝一日需要,可来长公主府求助一次,但仅此一次机会。
“回殿下,”裴娇娇站直身体,不卑不亢道:“臣女今日前来,并非为兑现承诺。而是……想与殿下谈一笔交易。”
“交易?”长公主探究的目光扫过,饶有兴致道:“说说看,是什么交易?”
裴娇娇抬眸道:“臣女想继承娘亲商贾之道。邀殿下入股,与臣女一同赚些银子花花。”
“赚银子?小娇儿,我可是听说了,你已经被你爹赶出家门了,现在来找我,莫不是……让本宫掏银子给你做本钱?”她心中暗忖,若真如此,这笔买卖未免太亏,少不得要动用当年那个承诺才行了。
“公主误会了,臣女不用公主殿下的银子,只是可能需要借用一下殿下的……”裴娇娇微微垂首道:“威名。”
“威名?”长公主轻笑一声,道:“继续说下去。”
“是,”裴娇娇见长公主并未驳斥,壮着胆子继续道:“不瞒殿下,臣女近日刚将雀满楼盘下,开业数日,生意倒也称得上红火。只是长久下去,臣女担心树大招风,所以……臣女想为自己,为雀满楼以及臣女日后经营的产业寻处靠山。”
长公主半眯起眸子,打量着裴娇娇道:“寻靠山?这京城里权贵云集,勋戚遍地,你又为何偏选本宫呢?”
“因为臣女相信,先母的眼光。”裴娇娇目光坦荡道。
此言一出,长公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当年裴娇娇之母苏氏,便是与她合作,才将苏家的商铺开遍京都,获利颇丰。那段合作,彼此都算满意。
长公主略作沉吟后,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道:“好,那便按照从前的规矩,六四分,本宫六,你四。”
“成交。”裴娇娇心头一松,眼中迸发出喜悦。
事情办妥后,裴娇娇便欲行礼告退。刚转过身,就听见身后传来长公主一丝异样深沉的声音:“小娇儿。”
裴娇娇脚步一顿,回身望去。
长公主冷声道:“本宫知你……一直在暗中探查你娘亲的死因。但本宫劝你,放弃吧!这趟浑水你蹚不起,更莫要步了你娘的后尘。”
话音刚落,长公主的銮驾已被内侍稳稳抬起。
一旁的嬷嬷适时上前,面无表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裴小姐,请吧。”
裴娇娇望着长公主离开的方向,拼命压抑住想要上前追问的心,最终沉默地低下头转身离开了。
杏仁已在长公主府外等候多时,手里还多了一封闻风阁传来的信。见裴娇娇垂头丧气的走出府的模样,心下以为小姐失败了,连忙小跑着迎了上去,扶住裴娇娇道:“小姐,没事的,咱一次不成就再来第二次,二次不成就三次,总会成功的,实在不行,咱们也还能换个人,总能有办法的。”
裴娇娇一言不发,任由杏仁搀扶着登上马车,当马车行至离家不远的一片小树林旁时,裴娇娇喊了一声:“杏仁,停车。”
马车应声而止。杏仁钻进马车里,语气迟疑道:“小姐,怎么了?”
“杏仁,长公主她……知道我娘的死因。”裴娇娇凛声道。
“什么?”杏仁瞬间瞪大了眼睛,惊恐道:“长公主她……”
裴娇娇重重点了点头,“她不仅知道,还出言警告于我。这恰恰说明此事的水深,远超我们的想象,或许……或许与皇家有关也未可知。”
“皇……皇家?”杏仁惊骇得几乎失声,“那小姐您、您还要继续查下去吗?这、这如果是……”
“查、自然要查!”裴娇娇语气坚定:“无论如何,伤害了娘亲的人我都不会放过。”
杏仁看着小姐眼中不顾一切的心,所有的恐惧瞬间被压下,“好,小姐要查,我就陪着小姐一块查。”
“查什么?”一道熟悉的声音打破了马车里紧张的气氛。
杏仁掀开马车帘子一瞧,是沈玉堂提着个半满的菜篮子,站在归家的小径旁。
他笑容洋溢,语气轻快道:“我今日在市集上瞧见好些新鲜水灵的蔬菜和河鲜,都买回来了,晚上给你们做些好吃尝尝鲜。”
几人一同回了家,院子里,裴娇娇静静坐在石凳上,目光一直落在忙碌的沈玉堂上,看着他熟练地择菜、洗切,一种奇异的、久违的安宁感,让她纷乱的心绪莫名安定了不少。
不一会儿,沈玉堂便将几道精心烹制的菜肴端上了石桌。一如既往地色香味俱全。
裴娇娇拿起筷子,轻声道:“坐下一块吃吧。”
沈玉堂这次没有拒绝,欢快的应了声:“好嘞。”他也许久没吃些好的了。
裴娇娇默默吃了几口后,目光落在对面青年温润平和的脸上。一种强烈的渴望,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
她放下筷子,抬起眼眸,看向沈玉堂,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探寻和期盼:“沈玉堂,你娘她……她有没有和你提过我娘亲?”
她突然很想知道。想知道在另一个母亲的口中,在那些自己未曾参与过的岁月里,她的娘亲是怎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