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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夜归人 第110章 第 110 章

作者:李居安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9-20 01:08:31 来源:文学城

碧落青光,天色将晚,那天上飘着绮丽的色彩,遥遥望去似仙人流连人间抛下一缕仙法,自眼前渡到天际,又从天际消散,唯留下一条彩线,高高低低,荡来荡去,最终不见踪影。

放眼望去林子郁郁葱葱,多是松柏杉树,林间飞舞荧光,打眼瞧着像是萤火虫飞舞,再仔细看看又像是天上日精月华撒下尘屑,林风一吹,皆聚拢而来。

平地现出一处大坑,坑里垫着松针若干,枯黄松针闻着一股子松油香气,还躺一条长了角和爪的黑黑泥鳅,她将脑壳垫在爪子上,侧头望着日落光景。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埋进了远处山里,明月当空撒下一抹清凉,一白发少年正闭目养神在坑边打坐,此处本是幽静,可偏偏不知从哪里传来叽里咕噜的声音,这才促使他睁开眼。

黑色泥鳅佝偻着身子,一双爪子捂着肚子,在地上打起了滚儿,“饿死啦……饿死啦……饿死啦……”

白发少年微眯起眼,这泥鳅黑得很,与夜空同色,又瘦又小,当初他以月华化灵,落在这龙窝里,轻轻松松就被真龙孵出来,这家伙也是月华化灵,说来算是同族,也掉进了龙窝,真龙费了半天劲儿还是没什么动静,以至于将最后一丝真龙之力给了她,蛋壳才生出了那么丁点儿裂纹。

虽是成了龙,却生得如泥鳅一般弱小,这也就罢了,这么些年过去,愣是没修出人形,所谓修为灵法,都修到狗肚子里去了。

白发少年伸出手,从背后草甸里掏出一只打来的野兔,随手丢了出去,黑龙弓起身子一跃而起,更像是家里养的狗子,接住野兔连嚼也不嚼直接吞了下去,吃完后还吧嗒吧嗒嘴,暗暗嘀咕:“什么味儿呢,没吃出来,要不……”一双眼闪过一丝精明,许是心里打着小算盘,粉嫩的舌头舔了舔嘴巴。

“想都不要想,会积食。”白发少年微微抬眼看了看她,却不是什么好脸色,瞧着似有些看不上,大抵他就是那么个有点儿冷漠的性子,白发披肩一如飞流瀑布,头上生着雪白龙角,周遭白光犹如星屑,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

他姿仪极佳浑然若仙,面如冠玉目似朗星,现下虽未完全长开,但皎月之貌已能窥探出一二。

黑泥鳅吭叽一声,似为哀叹,心里已经开始数着还有几个时辰才能等到下一顿,敞开肚子躺在松针上,呆望着一望无际的黑夜,她恍然觉着天上的星辰就像是浮泽里开的一种花,星星点点洒落草地,将日复一日乏味枯燥装点起来。

她伸出一只爪,悄悄攀着坑边儿磨蹭到岸上,掐下一朵花儿来,送到少年面前,待等其一睁眼,紫色的小花儿随风而颤,就像是在点头,格外娇俏几分。

那双平静如水的眸子就此起了波澜,像是泛着月华的水潭,被微风吹起层层涟漪,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竟双颊羞涩一红,别过头去,“不要,拿走。”

自真龙死后,这一大片浮泽再无新生灵族,唯有二人相依为命,故此旁日里颇感寂寥,泥鳅想着总得寻思些新玩意儿打发日子,打个滚从坑里爬出来,躺在少年身侧,将脑袋放在他盘着的腿上,“你破壳那日正是残月,故此娘亲给你起名朔月,我破壳那日正是满月,因此起名望月,你说要是再来一个叫什么?”

朔月却是异常冷淡,“灵族天生地养没有亲人。”

“可是她孵蛋了啊!不然为何我们变成龙的模样?”望月抬起泥鳅脑袋,却忘了自己还有龙角,直撞在朔月下巴上,见其吃痛托着下巴,咧开嘴笑个不停。

“也就只孵了个蛋而已,你想认谁当娘是你自己的自由,跟我没关系。”朔月严肃道。

望月的笑没维持多久,刚吃了东西,而今这般大笑,肚子里疼得一抽一抽,大约是岔了气,她两只爪子捂着肚皮,“呜呜呜”哼唧半天。

若是有心注意朔月的表情,该是黑着一张脸,这泥鳅天生不知饥饱似的,他堂堂一个月华灵族,入世第一件事竟然是守着土坑养泥鳅,叹了口气替泥鳅揉着肚皮,只等到怀里不再传出叽歪声,这才停了手。

“可你还没说再来一个该叫什么名字。”黑泥鳅抬眼只能看见朔月的下巴,绝看不见此时他蹙眉愁苦模样。

“不会再有其他灵族了,这儿的灵气正在消散。”朔月淡淡道,轻捻手中花朵细细端量。

彼时东方出现异象,真龙出巢七日而归,那时这泥鳅还未破壳,他便守着蛋等真龙回来,还以为真龙回来后太阳东升西落,一切都会如常,谁会想到最后一丝真龙之力给了这泥鳅之后,真龙身死,他还费了好大的力,挖了半个月的坑才将龙身埋在了浮泽一处水草肥美之地。

不过这泥鳅只晓得真龙救了她,往前种种一概不知,甚至觉得真龙之死多多少少与她有关系,她怕是太天真了,这世间在未知之处正发生着变化,兴许以后会变成可怕模样。

“不会有……”黑泥鳅小声念着,心里不知怎的忐忑不安起来,“那浮泽岂不是以后也只有我们两个?还是说浮泽会消失?!”她聚精会神盯着朔月,双眸中映出些许担忧与害怕。

浮泽当真消失,该去往何处?若是介时还化不成人,岂不是要拖着龙身到处流浪?!想到这儿她忽腾起身子,半倚在朔月怀里,可这巨大龙身窝缩于一少年,对比实在太过强烈,一时瞧着可笑。

少年沉默摇了摇头。

“朔月,我害怕。”泥鳅苦着脸问。

“没关系,我一直都在。”

“若是浮泽消失呢?”

“我带你走。”

“若是外边儿的人不喜欢我们呢?”

“那就去一个只有你我的地方。”

“若是我一直都化不成人呢?”

她一直问,他一直答,话落于此却再无回音,泥鳅“嗯?”一声,用脑袋拱了拱他,他的怀里总是这样冰凉凉。

朔月恍然低头四目相对,抚了抚望月的额头,笑容和煦,一如春风,于他而言,能这般表情属实珍贵极了,真金白银珍珠玛瑙都无法与之比拟。

白光莹莹,他将手撑于草甸,一挺身化作流光溢彩的白龙,打了几个转最终盘在地上,发出一声龙鸣,“满意了?”

泥鳅用角撞了撞朔月的角,像是猫儿般又用脸颊蹭了蹭,“满意满意,只要是你,什么都满意。”

月光倾洒,一如流水,映在泥鳅身上,将鳞甲照得犹如七彩,伏在草甸上笑了好一阵儿,可此时笑声戛然而止,她觉着体内有股力量乱窜,似要冲破身体,胸膛之处似燃着火焰,烧得她难受,直在草里打起了滚儿,“朔月……我……好像难受得要死了……”

朔月满目担忧,猜该是那股真龙之力,用两只前爪抓住她,将其按在地上,额头贴着额头,在耳边心疼说:“没事的,太疼就咬住我。”

这黑泥鳅嗷呜一口叼住朔月,她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早先那真龙之力她本就驾驭不了,若是遇见哪天月光极盛,灵气充盈体内,不能运用自如,一时又难以消化,每次都要难受上一阵儿,但从未有像今天这般难以忍耐。

眼下一个哼唧个不停,一个被咬疼得将身子绷成笔直。

一滴冰凉汗水落下,她望着朔月此时引颈朝天,一声声呼吸很是沉重,泥鳅迟疑撒开嘴,自责瞧着自己咬出的牙印儿,一甩尾推开束缚,一个猛子扎进远处的树丛里,“我觉着身体就要炸了,你别来管我!”

朔月弹起身,立马冲到了树丛之外,刚要入林便听见里头传来一声声痛苦呻吟。

“你别过来!别看我!”泥鳅身子在地上扭成结,近乎是用乞求的语气说:“求你了,别!”

朔月在林子外彷徨一阵儿,见林子里倒了许多棵树,腾起一阵阵烟尘,林中鸟兽尽数逃命而去,自他身侧跑过,他心急如焚,再也管不得那样多,起身便要飞过去。

“朔月,虽灵族或可复生,但若是我死了,总可能会发生意外,假如无法重生就此消失,你会想我吗?”泥鳅颤抖声音传来。

“我定不会让你死!”他急切说

“我是说假如!假如呢?”

“我定会将你挂在心头,日日等你、时时寻你……”

“找一辈子?”泥鳅心怀疑惑,遂扬了扬声调。

“一辈子?”朔月心想灵族哪有什么一辈子两辈子,“日出月升,春去秋来,沧海桑田,直至虚无。”

“那若我变得不是我,你还会陪在我身边吗?”

这话问得他一愣,焦急回答:“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说过的话都不会反悔,听话,容我进去。”

“你保证!”泥鳅急急叫道,生怕来不及赶在朔月入林之前听到答案。

“我保证。”他已抬起了爪子,还未等迈出去。

“你等着!别进来!我出去!”浮泽荧光聚至一处,将这林子照得雪亮,自林中向外如飓风过境,灵气化作气柱由天到地,遂听见一声巨响,刹那间震得耳鸣不止,周遭山石飞起,这些不过都是弹指一挥间发生的事。

林子外头朔月用爪子紧紧抓地,即使如此还是一连退了几步,挡住眼前耀眼光辉,直至一切重归黑暗,再睁眼时,不久前还葱郁茂盛的树林似化作天地未开之时,已是一片混沌。

耳边窸窣作响,偶尔能捕到树断清脆,他自昏暗深处捉一人影,身裹薄纱从杂乱之中赤着脚徐徐而来,双瞳剪水似在轻叩他心房,是凉爽山林之中为数不多的暖意。

望月踩在柔软的草甸上,低转抬眸有些紧张,她瞥见一抹亮白踞于身前,待朔月竖起龙身甩了甩,抖掉一身寒露,自鼻息与口中呵出寒气,温柔看她,这才勉勉强强平复心中不安。

她上前一步抱住朔月,龙鳞似铠甲般坚硬,轻手拍了拍,“我也保证,沧海桑田,直至虚无。”

这句话他从未有一时一刻忘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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