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上的小树苗 第52章 物竞天择

今天的梦也是那间灰暗的小屋，和之前许多次噩梦中的一样。

任逸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噩梦了。

小屋密不透风，潮湿的空气中混杂着霉菌特有的清香味道。这是任逸之前被绑架囚禁的地方，她并不排斥这里。推开门，走廊的尽头是一个阳台，阳光落在花丛中，小桌旁的肖寒正在喝咖啡。

他手边放着一本书，任逸的目光落在封面上，上面的文字难以辨识。

肖寒是任逸的高中同学，也是她那位未婚夫的“好兄弟”。在绑架事件发生前，任逸与他没有多少交集。

还记得那个夏天格外炎热，任逸长时间被关在小黑屋里，浑身脏兮兮的。

那时候，绑架犯从一众女孩中挑了几个长得漂亮的卖给当地的一位红姐，任逸就是其中之一。但是很遗憾，树妖的进化不完全，任逸虽然存在普通人的五脏六腑，却少了正常女人该有的部分。

于是她被关在一间小屋子里，红姐只当她死了，拒绝给她食物和水。这红姐还算是良心发作了一回，没把任逸硬往客人怀里推，毕竟心理扭曲的人才不会在乎那些小细节，他们有的是手段折磨人。

任逸被困了两周，她只是静静地待在屋子里，没有逃跑，甚至没有乞求食物。

整整两周，滴水未进。她太安静了，安静到红姐后来甚至都忘记了店里还藏着这么一个女孩。

后来，肖寒来了。

他是被朋友拉过来尝鲜的，也许是好奇心作祟，又或者是不愿意与那些人同流合污，肖寒无意间推开了任逸的门。

这个在同学们眼中本应悠闲自在的富家女孩，此刻正坐在床上发呆，蜘蛛在她的发梢上结了网，眼底隐约可见的淤青证明了她这几天接近崩溃的精神状态。

四目相对，一时间，肖寒忘记了离开。“任逸？”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确定，这里实在太黑了。

任逸张口想要解释，但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可说的。于是，卡在喉咙里的话变成了求助：“帮我，我要出去。”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后来，任逸扯下了身上早已破旧不堪的裙摆，被肖寒拽着逃离那栋小洋楼。

“门卫”在后面紧紧追赶，任逸的手腕被他握得生疼，纤细的脚踝也在奔跑的过程中被荆棘划伤，又沾了带着泥污的汗水。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任逸感觉到长发被人一把抓住，她终于停下脚步。

肖寒已经离开了，任逸后来才知道，他没有丢下自己，而是逃出去报警了。

那些人将任逸团团围住，举起手中的棍棒。

任逸没有求饶，也没有反抗。她安静的站在人群中，抬头望着天空。

昨夜下过一场雨，今早是个大晴天，湛蓝的天空中漂浮着几朵白云，与任逸曾经见过的那些唯美画作中的场景别无二致。

阳光真好……

任逸想学画画了，如果她还能上大学的话。

“醒醒！”

好熟悉的声音，是谁？

任逸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回到房间里了。月光如水，洒在尹巷银白色的长发上。

只见他站在床边，身上是普通的家居服，眼中含着几分担忧：“做噩梦了？”

任逸坐起来，她终于想起之前在长坑那里得到的线索，一个白头发的男人通知了幸存者们过桥避难。

尹巷的头发在正常光线下透着淡淡的银色，因此任逸最开始检索脑内认识的白发男人时自然筛掉了他。但她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当时是夜晚，有些地方的灯光不太亮，再加上人们普遍会把银色与白色混为一天，由此判断，那个好心人多半就是尹巷了。

任逸没有问出口，只是呆呆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两人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屋内只能听到平静的呼吸声，以及窗外传来的风声。

“你梦到了什么？”尹巷说着，直接坐在了床边。

这张床很大，两人隔了一米的距离，谁也没有觉得别扭。

“我梦到有人抓我。”任逸低着头，声音与梦中一样平静，“其实也算不上是噩梦。”

“什么人？为什么抓你？”

“我……不记得了。”任逸随口扯了个谎。

尹巷看着她，黑夜中，那双湖蓝色的眼睛仿佛可以洞察人心。他轻笑了一声：“那你就一直跑，一直跑，直到甩开他们，让他们再也抓不到你。”

任逸：……

这位师爷仍旧保留着初见时的优雅认真，却又多了几分温柔。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直到尹巷话题一拐，问任逸要不要一起冒险。

“我徒弟应该不允许你进他房间吧？他今晚不在，走，师爷带你去看看！”尹巷说着，作势就要任逸从床上薅下来，“反正你这状态也睡不着了。”

“这……这不好吧？”任逸是很守规矩的，天泽特意交代的事情总不能违背。

尹巷道：“有什么不好的？他只是防着你，又没防我！”

任逸不明所以，但见尹巷坚持要去过去看看，也只好跟上了。

天泽的卧室完全不比客厅小，中央摆着一张床，四周围了一圈书架，上面密密麻麻的书籍看得人头大。

书架是带有防尘玻璃的，看得出天泽很珍视这些书。

任逸简单看了看，书籍大致可以分为三类：较多的热兵器详解，中等数量的旅游杂志，以及为数不多的妖族杂谈。

尹巷抽出一本《浅谈植物妖与神明之间的联系》递给任逸，里面插着一片书签。“植物妖又被称为‘半神’，有一种说法，他们是所有妖族中最接近神明状态的存在。”

植物妖的确是非常特殊的一个种族，他们有着其他种族少有的强大治愈力，但这和神根本挨不着边吧？

任逸道：“神明真的存在吗？”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又何必问我呢？”尹巷说着，又抽出几本书放在床头柜上。

尹巷与天泽不愧是师徒，这俩人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任逸稍微问一句在当前处境中无法触及的东西时，对方就会拿出一些看似高深的话来打哑谜。

任逸的目光落在尹巷特意挑出的几本书上，这些书里都被塞了书签。

《水族秘闻》，《神之血》，《如何吸收其他种族的能力》，《治愈力——压死濒危植物妖的最后一根稻草》……书名一个比一个离谱，任逸越翻越觉得不对劲。

这些文章看似毫不相关，却指向了同一件事：天泽身上的蛊虫与惊蛰持有的神之血。

书页在任逸的翻动下飘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这纸看起来有一定的年份了，任逸小心地打开，里面是一幅画。

画中的女人身形模糊，看得出作画的人应当是仅凭记忆去画的。但与模糊的身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双异常清晰的眼睛，浓烈的恨意让宛若一潭清泉的双眼蒙了尘。

任逸盯着那双眼睛看了一会儿，总觉得如果这女人能再平和一点的话，会很像惊蛰。

“天泽和惊蛰，到底发生过什么？”

“我印象里，那是诛星运动期间发生的事情了。”尹巷既然带任逸过来，必然不可能仅仅是为了看书，有些事情总要说清楚的，“当时人族战胜了妖族，但妖族拥有变换形态的能力，为了找出藏在人类社会里的妖族，他们进行了一场大清理。”

那是一场盲目的清理运动，人们几乎要将所有不熟悉的动物统统杀死，甚至一些日常生活中总能见到的动物也被怀疑身份，最终处死。

天泽作为西伯利亚虎，自幼与父母生活在东北的大森林里。他们本身不是妖族，然而，附近的村民组织了一场打虎行动，带着枪械上山强行猎杀老虎。

这山上究竟有没有虎妖，也许那些人心里最清楚。被杀死的那群老虎尸体堆放在一起等待着剥皮，尸体下面的血液染红了皑皑白雪。

天泽的父母就死于那场打虎行动，当时年幼的天泽被吓坏了，在山林里一个劲儿的奔跑，竟然幸运的躲过了子弹，在一处山洞中苟活。山上的动物没剩多少了，要不了几天，他可能就会被饿死。

就在这个时候，尹巷出现了。

尹巷是猫妖王，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活了多久，他没有参与两族之间的战争，只是游走于各个战场，救援那些遇难的妖族。在见到天泽之前，他已经救下了同样孤苦伶仃的太平，一猫一狮在东北的大森林里走了很久，最终发现了天泽所在的山洞。

尹巷将自己的妖力分了一部分给天泽，以确保他不会被饿死。这孩子虽然只是个动物，却比身为妖族的太平更有灵性，妖力在他体内仿佛找到了归宿，恍惚间，眼前的小老虎长大，变成了一个少年。

尹巷也不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他给少年取了名字，天泽。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他抚摸着少年蓬松的头发，声音温柔，“逝者不可追，以后你就跟着我们吧。”

天泽没有回答，也没有接受尹巷伸过来的手。尹巷明白，他需要一点时间搞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也将失去父母的仇恨与痛苦一一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