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
柯镜宇到了时代商城一楼,本要直奔五楼剧场,才走几步,就被化妆品专柜前一个熟悉的背影拽住了目光。
他拨通张润泽的电话,看到背影也接起了电话。
“你转身。”柯镜宇没好气地说。
“诶,柯导。”张润泽举着电话骚包地走了过来。
“昨天跟我说排练紧急,今天在这儿撩妹?”柯镜宇瞥了他一眼,深感无语。
张润泽大呼冤枉,领着他往电梯走,边走边说:“天地良心,我缺演员,找她们打听本地剧团的事。”
“你那儿不缺简历吧?”柯镜宇戳穿道。
“下沉时代嘛,科班出身的都在往下走,但不意味着我就要放低要求,前期确实面了很多人,但你也知道圈里都跟风,很多演员太相似了,连表演痕迹都雷同。”张润泽极力解释。
张润泽家里都是圈内人,人脉资源都不缺,但他性子散漫,只喜欢跟对味的人相处,品味也刁,很多班底他看不上,草草跟过几个项目后,就自己独资出来单干,往《良夜》这个项目上倾注了不少心血。
而且,这厮很挑演员,历来喜欢带刺的,尤其是有自己想法的演员,经常在片场吵得面红耳赤,助理都以为要解约的时候,他却口嫌体正直。
美其名曰,争吵是创作的火花。
“所以你想找块璞玉自己雕,培养润女郎?”柯镜宇乜了他一眼。
张润泽愣了两秒,转过脸,眼睛亮了起来,赞道:“还得是咱们柯一,中肯的、正确的、一针见血的。”
等电梯的间隙,张润泽忍不住八卦起来,问柯镜宇:“你呢,你离职出来,还托我把你的器材带过来,我不信你没单干的想法。”
柯镜宇嗯了声,看着跳动的数字,说:“我准备自己拍点电影。”
“是吧。”张润泽赞同道:“现在很多剧组没意思,加戏的加戏、换角的换角,剧本跟地毯一样,谁来都能踩一脚,拍着不得劲,还不如出来,自己想拍什么拍什么。”
柯镜宇没说话,算默认了。
毕业后,他进过不少剧组,从场务做到执行副导演,还负责过单元剧,但平心而论,还是自己拍电影有意思,虽然辛苦,还经常缺资金。
张润泽忍不住回忆往昔:“去年我去剧组探班,你坐在摄影机前,也没见多快乐,但以前你拍毕作的时候,眼睛是有光的,拿着一个iphone就能拍全程。”
“现在不行了,差生文具多。”柯镜宇顺着他的话道。
张润泽噎了一下:“你可是当年专业第一,老师可都是拿着你当范本教的。”
柯镜宇在学校的时候,拍过不少短片,毕作还拿了不少奖,所以毕业后能很丝滑地进组,还有综艺发过邀约,但他挺轴的一个人,非要从下游的岗位做起,一头扎进去,一待就是五年。
“都过去了。”柯镜宇四两拨千斤地回道。
这边对话刚结束,那边的电梯就到了,一下一上两个电梯,齐刷刷地开了门。
电梯载了不少人,门一打开,人流急哄哄地往外走。
柯镜宇一眼就看到了敖棠。
她端着咖啡站在最里边,认出他之后,还慢悠悠举起喝了口。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交,又极有默契地转开。
他甚至读出了她眼神里的意思——还真是巧!
张润泽眼尖,和敖棠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突然扭头喊了句:“哎,缪斯!”
除了柯镜宇,没人明白他在说什么。
于是,柯镜宇摁住了电梯,张润泽叫住了敖棠。
接着,张润泽理所当然地掏出名片,指着楼上说:“我们剧团就在五楼,如果你有当演员的兴趣,可以随时上去找我,或者找我助理。”
听见五楼,又听见剧团,敖棠挑了挑眉,明显很感兴趣的样子,然而,她接过名片时却说:“可我不卖艺不卖身的。”
张润泽第一次见识这种说法,惊讶地“啊”了声。
敖棠继续说:“我就是个出卖劳动力的,你们舞台搭建可以找我,给骨折价。”
说着,她眼风还扫了扫电梯里的柯镜宇。
电梯门关上,张润泽还没从对话里走出来,他疑惑地望向柯镜宇:“榆阳的女生是不是有什么外号?”
柯镜宇:“朝天椒、辣妹子、暴龙。”
张润泽望着名片:“那还真是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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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棠回到车上,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
喝完后,她将空杯搁到扶手箱里,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从兜里掏出名片,看着上面确凿地印着“张润泽”三个字,顿生感慨。
今天运气不错,和商城砍完价,下楼就遇到了剧团导演,一趟差,两个活。
“演员。”她嚼着这个词,摇着头笑了笑。
大学的时候,不,追溯起来还要更早。
高中她们班就有不少艺考生,播音主持的、美术的、音乐的,还有表演的。
当时就有人问过她,外形条件这么好,怎么不去学表演?
敖棠两手一摊:“没钱。”
等上了大学,混迹兼职群的时候,也有经纪公司顺着摩卡来找她,后来,挖人的就换成了MCN机构,很多兼职群的姐妹也在往主播网红的路上转。
就只有她还留在榆阳,一场活动一场活动地跑,直到开了公司,挣的还是辛苦钱。
所以,她跟张润泽说的是真话,她就是个出卖劳动力的。
才艺没有,脾气倒挺大。
人挣不了认知之外的钱,敖棠对自己的了解很到位。
不过不要紧,看对眼了,换种方式也能合作。
她将名片收进卡包,又掏出手机拍了张照备份。
拍完后,顺手点进日历,把商城的几个活动节点标注好,准备退出来的时候,习惯性地往上翻了翻,看到去年同时期的活动备注——可谓对比挺惨烈。
年底是活动高峰期,一些公司会组织年会啊,团建啊,或者搞点跨年晚会什么的,总会提前两三个月定下档期。
今年的档期,空得像灾难现场。
敖棠愁得像个大龄光棍,坐在驾驶座上眉毛鼻子地乱想一通。
直到周婧的电话打过来,把她震醒。
“在外面呢?”周婧问。
敖棠知道这话是铺垫,她太了解这位发小了,有心眼,但不多。
“嗯,刚从甲方那里出来。”敖棠答道。
“哎呀,你还是太拼了,有啥子工作让周唯去就行了,你也落得清闲,趁早耍个朋友。”周婧苦口婆心道。
“在干嘛,不应该,早点谈”都说完了,接下来应该就是正事了,敖棠想。
“对了,我决定年底结婚,那个时候你应该很忙。”周婧说到正题,语气也沉重起来。
敖棠握着电话,劝人的心肠还是溜了出来,“确定了?不再相处相处?”
“就是他了,你也晓得,不是为了他,我不会跑到北疆来,也不会和周唯闹成那样子。”周婧苦笑连连。
“沉没成本不参与重大决策。”敖棠说。
“哎,你说的这些都太高深了,我只知道女人总要结婚,何侃他对我挺好的。”周婧认真地说。
行嘛,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劝不动的。
敖棠只能说:“好吧,你电子请帖发我,我把礼金转你,对了,你要不要回榆阳办酒席?”
周婧是土生土长的榆阳人,父母虽然离异,但都还健在。
“要吧,带他给我妈老汉看看。”周婧犹豫着说道。
“行,那到时候见,你结婚的事我会给周唯说的。”敖棠收尾道。
“还是你懂我。”周婧笑着说。
挂断电话,敖棠打开微信,把事情给周唯说了。
说完之后就是他们姐弟自己的事了,她就起个知情人加传话筒的作用。
退出对话,她鬼使神差地,脑子里忽然闪过电梯里的画面。
柯镜宇一身卫衣牛仔裤站在电梯门口,窄小的领口围住脖颈露出分明的喉结,他似乎刚和人聊完天,眼里还残留着未散的情绪,随意地往她的方向一瞥,定住,仿佛辨认出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最主要的是,他旁边还站着个吊儿郎当的张润泽,这搭配怎么看怎么奇怪。
敖棠点开了和柯镜宇的对话框,又顺着头像点进他的朋友圈。
才发现这人朋友圈内容少得可怜,只记录了一些重要的节点,比如高考,比如大学毕业,比如第一部作品上线。
所以,只要稍微留意,就能看到里面属于首都电影学院的烙印。
好吧,这下她知道柯镜宇为什么和张润泽一起出现了。
“又一个科班导演!”敖棠咬着科班两个字,点开最新一条朋友圈。
主图是张得奖截图,感谢语很简练:成功毕业荣幸获奖,谢谢各位老师同学,还有演员以及工作人员。
敖棠放下手机,心中恍然——怪不得柯镜宇看过来的时候,她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现在回想起来,那双眼睛注视着你的时候,就像一台悄然启动的摄像头,冰冷、抽离,不带一丝情绪地观察着你。
话又说回来,如果《良夜》的导演是张润泽,那柯镜宇又担任什么角色?
副导演?监制?
敖棠靠上靠背,心里琢磨着要不要给柯镜宇发个信息,拉进一下关系,又不能显得太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