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振东梦女向 飞鸟栖磐 第2章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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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Days And Moons》—Elsa Kopf

幼时看到Steinway B-211，我实在对它念念不忘，又从未拥有过一台三角琴。自幼便知道这种琴与我无关，动辄上百万的三角琴与我而言，如同附带着天文数字而我也无法肖想的高贵物什，也只在电视剧里看到主角用过。

从定琴到进家一共花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直接从海外坐船到国内，再陆运转运。

房间里的一切都是自己精心布置 ，其实这个房间原本是母亲的书房，后来她也不经常在这里工作，这个房间总是空着也怪可惜，就把桌子腾出去，给我当琴房了。

纯白轻盈的窗帘随风飘动，阳光斜斜复复地洒落进来，一切美丽犹如梦幻，我生怕这是一场转瞬即逝的梦。

阿姨每天都会在钢琴旁的小木桌换上新鲜的花，有时候是粉白的玫瑰，或许是百合、雏菊。

有时候阳光透过淡白色的窗帘进来，明亮的落地窗旁边有散落的琴谱，而此时散着头发、穿着单薄睡裙的我去捡起，放到木桌上，搁置于花的旁边。

在琴房的日子，每天可以在听音乐，弹琴，看书，思考，发呆之中度过，也是很幸福的事了。

我从未想过曾经让我畏惧和想要逃离的琴房，而今也能够成为救赎我的一部分。

有时候暮色即将降临，我穿着睡衣，单薄的吊带裙隔着薄纱，明亮的落地窗可以俯视花园外铺开的夕阳，金色而不见边际。

但我老是觉得这琴不该是我的。

小时候学琴父亲守在旁边。nikko节拍器咔哒咔哒地响，他手里拿着戒尺。

“又错！感情呢？你这弹的是木头！”

“哭？你一节课多少钱知道吗？弹不好你对得起谁？”

琴凳很高，我腿够不着地，悬在空中，于是会踩一个小板凳。

母亲有时候会站在门边看我。等父亲走了，她进来抱着我，眼泪掉在我脖子上，如此滚烫。

“小翊，你要争气…不要像妈妈一样。”

“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她的眼泪比戒尺还疼。

后来他们离婚，我跟了母亲，而母亲也是在那几年生意越做越大，也越来越富有。

她总说父亲让你学琴，是为你好。

好什么啊。我只是他失败人生里最后一笔押错了宝的投资。

怕我习惯了这些，就再也回不去那个练不好琴不能吃饭的下午了。

有时候弹着弹着我会突然停下来。看着阳光透过窗帘，灰尘在光柱里跳舞。可我只觉得胃里沉甸甸的。

有时觉得我好像偷了别人的人生，光明坦荡的人生。

年幼的我手太小，因为跨度太大的八度而烦恼。

幼小的我唯一的娱乐活动，是在琴房透过小小的窗户，短暂逃离他们争吵的声音，望着窗外和飞鸟。

期盼着长大，期盼着以后，期盼着自由。

曾经父亲那么拮据却让我学钢琴，仿佛能够显示他对我的爱。

爱？这个词很沉重，足以压垮我。

初中给我表白的男孩说喜欢我，想和我一起散步去吃饭，我不拒绝。后来某一次他说出“我爱你”的时候，我后背发寒，仿佛千斤压顶，如坠冰窖，让我无法呼吸更无法回应。

他看着我的神情透露着期待与疑惑，等着我的回应。

那一瞬间我感到恐惧和反胃。

我连忙推开他，从此再未和他交谈。

我觉得我没有爱人的能力，我只会伪装，拒绝和逃避。

可有时候我又觉得或许父亲是爱我的，他在知道那个向我表白的男孩的存在后，将他写的情书撕碎，大声警告我不要走错路。

那时候我困惑。后来我想，或许是因为在他那只会讲“以夫为纲”的脑子里，拥有着嫁人即是免费女佣的思维定势。而他凭着淡薄几乎不存在的爱，并不想我早早走上这条路。

父亲与母亲是受介绍认识，却并不够了解对方。结婚后两个月便开始争吵，而后大打出手，拿着刀闹到警局是家常便饭。而他们吵完，我自然也免不了无妄之灾。

有时候觉得母亲对我的恨可以理解，因为父亲的罪孽如此深重，以致于携带他的血液的我也肮脏卑劣。

母亲太憎恨父亲，以至于对我的爱也带了些不纯粹。

我知道他或许爱我，却又无抗不了他天生的劣根性，亦然不知道如何正确地表达和让我接纳。

后来高中英语课读英文原著，《Educated》，译作《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那时候我问老师为什么译作这个名字，她说你读完就知道。

“《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讲述了一个出生在美国爱达荷州山区的姑娘塔拉，通过自己不断的学习，挣脱了原生家庭的伤痕与束缚，在对自己的过往进行反思时得到救赎与解放的故事。该书从教育和原生家庭这两个角度来书写，立意新颖。”

这是百度对于这本书的简介。

“不上学，不就医，父亲不允许她拥有自己的声音，她的意志是他眼中的恶魔。”实在有些相似，只是我没有她那样哈佛、剑桥大学，哲学硕士，历史博士的头衔和成就，也没有写出自传畅销书的本领。

爱他们，但是无法相处，因为爱与恨而选择远离。

时过境迁 ，无法弥补。比如童年的芭比娃娃，再次能够拿到之时却不再想要。

高中谈论起是否要孩子，许赫芮说，她很期待去处理一段全新的关系。

我说，那不会很麻烦吗？

那时她回答：不会的。我只管必要的。

我张了张嘴，想说婚姻牵扯了太多，或许人生终究深陷其中。可什么都没说。

或者是说，我这时才知道，原来生命历程中有血缘关系的人陪伴成长真的是一件很美妙的事，只是我没有的体验和期待。

我知道父亲恶劣的性格和落后的思想是因为溺爱他的母亲以及他那裹小脚的奶奶，一切滋长了他的恶劣，是那个时代的产物，一切情有可原，可我却无法原谅他。我恨他带给我悲惨的出身，又给我悲惨的童年，他这样荒诞不经的人生终于在他的车祸面前回归原点。

他那开了十多年的旧车早已故障百出，没钱换更好的车便一直开着，一直有的隐患在那天暴露。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他死，可这一瞬间真的到来了，我却哑然无声。无数次梦回，我梦见他相撞后被碾过，肠子流出来一半，奄奄一息，嘴里还振振有词。醒来后我恶心呕吐，明明我没有见过他的死状，却又让我回想了无数遍。

我想过要是他死了，墓前一定冷情，这样的人倒也活该。

我要是去看他，一定是在忌日后，看看多少人给他祭拜，又有多少凋零枯落的花。

或许我也会在他坟前说些什么，但多半不会，我大概会看着墓碑，沉默着。

记得高中时一群人谈笑聊天，有一个女孩说她父母相差九岁，感情很好。

“好烦啊，他们又趁我考试丢下我，两个人偷偷旅游去了”

虽然嘴上说着抱怨的话，眼里却是漾着幸福。果然是浸在爱里被保护得很好的小公主啊。

“我父母他们也相差九岁”我鬼使神差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说的是父亲和母亲。

她亮亮的看向我：“真的吗？那你爸爸一定很宠你妈妈吧！”

宠？疼爱？丝毫不沾边。

我想到母亲的浑身伤痕，父亲的拳脚相加和满地碎片一片狼藉的客厅，脑中是他们争吵的轰鸣。

想到童年恣意生长的野草，窗外成群飞过的飞鸟，永远是阴天的压抑。

一瞬间我不知道如何作答，但很快笑了笑，越过话题。

冬天压抑、阴郁，让我想到漫长痛苦的童年，被冻得手脚冰冷仍然被关在琴房练琴。想到窗外的飞鸟，和我肖想无数次也遥不可及的自由。

所以那时候我甚至不清楚我究竟对他始终怎样的感情，好像觉得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人，活着也变得更快乐。

我想让他知道我的不满，却又唯恐他知道我不上台面的心思。

我向来是个如此拧巴的人。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雨林，沼泽，阴郁的苔藓与凋零的雏菊。

残破的烂尾楼里在余辉的映衬下还惨存着好似万家灯火的气息。

道路两旁的桦树在风的招引下应声附和着。

梦里分不清四季，就像我分不清什么是爱。

一边秋风萧瑟一边又是郁金满园。

我回过头又踏进烂尾楼，这次不再有**疮痍，迷迷糊糊的我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