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山海 第38章 请奏

汝隆殿的煖阁里，李啸岚翘着二郎腿坐了一朝了，有些无聊不耐烦，起身走到门口游廊下。

今日天不好，怪沉的，像极了前两日在威猛山庄那点阴森，应该又要下雪了。

小宝子给他端来热茶，他睃着小宝子，想起了段潇。

小宝子胆儿小，李啸岚看着就凶，单手就能拎起他把他从阁楼扔下去，更怕他了，被他那冷戾顽劣的眼神儿睨得浑身不自在，低着头就要退去。

李啸岚侧回头，冷不防地问：“你们段大人怎样了？”

小宝子愣怔，瞄一眼李啸岚脸色冷峻却不像怒着，他舔舔唇，小心翼翼地答：“承蒙世子记挂，段大人身子好些了，今日已经回经历司画卯了。”

倒是条忠心的狗，这薄命身板流了半身的血，躺两日又能爬起来继续咬人了。

小宝子说完就走了，李啸岚扶阑遥望京师，京城的屋顶地下都参差斑驳地铺了一层银白，行人蠕动，渺小得跟蝼蚁一样。

他转过脸，刚好看到正殿前门背对着正殿目视远方的崔信，昂首挺胸，穿廊风萧瑟掠过，身上的山文甲将他的匪气压了一筹，手肘随意地搭在佩刀刀柄头，远望着烟云下的京师，眸间染了少有的肃穆。

李啸岚回到案前，压着半张案下腰靠着案边，一手执盏一手执盖，低头轻佻地拨玩着茶沫子。

殿内传来了李庆云恨铁不成钢的责备：“你啊你说说你啊，身为堂堂东宫太子，自己生辰摆宴竟惹来了这么一摞弹劾你的奏章！奢靡纵欲，铺张浪费也罢了，你竟连惹来了刺客也不知道，你啊你，怎还能设宴都差点要了李世子的命！”

穿过昏暗的长廊，李啸岚刚好看到丝滑溜到殿中扑通就跪下的李骋。

他是真的冤死了，昨日清早得知李啸岚被刺杀一事的时候他还在谢小昭的温柔乡里淌着柔情似水睁不开眼，见到暖厅里被乱箭扎死的白虎和满目疮痍时他也差点吓得摔倒在地。

他跪没跪姿地跪在殿中朝着李庆云哭丧着脸：“父王，儿臣是真的冤枉啊！此事儿臣当真是一点...半点儿都不晓得！就算十三只是儿臣义弟，但儿臣是真真儿就只把他看作自己亲兄弟的啊！儿臣与十三无仇无怨，甚至一见如故，儿臣既请得他去赴宴，怎么还会要对他下杀手呐？别说你们了，我都等不及要去给十三解释清楚了...”

一见如故这词入了李啸岚耳里，他只顿觉一阵痒痒。

都怪崔让！

李庆云还想再责，那边太傅景新华蓦地出列，道：“回禀陛下，老臣认为太子殿下此言肺腑，太子生性纯良，生辰设宴邀请李世子也为的年轻人之间的情谊，虽有铺张奢靡之嫌，但老臣认为，太子殿下绝无谋害李世子之心。”

李骋听到“铺张奢靡”时还想蹦起来揪这老书虫的山羊胡子让他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但听到末了，他也只剩得对李庆云咆哮：“就是啊父王！你就是给儿臣一百个胆子儿臣也不敢啊！”

李啸岚挑挑眉，余光正好瞥见那边隋王李殊也走到李骋身边作揖：“此事还请父王明鉴，据闻刺杀寒洲的贼人奸险狡诈，手段凶残，儿臣私以为此事上太子也是受了奸人蒙骗才让这贼子能乘机混水摸鱼地混进太子宴席。再者前有寒洲在山庄遇刺，后有玳王旧府被袭，长兄枉死图南渡一案尚未查清真相，傅氏子尚在牢狱，长兄的旧府被夜闯，为长兄鸣冤的寒洲也被袭，儿臣斗胆推测二者之间怕有关联，如此一来此贼人也与傅氏贪饷一案难逃干系。只可惜儿臣家将技输一筹，前夜不能将这些贼人逮捕，但儿臣已立即下令命五城兵马司紧急封锁城门，并在城中搜捕嫌疑犯人，那些贼子受了伤跑不远，如今怕还在城内。”

李庆云点点头：“虹济你这次做得好，该赏！”

一旁的安如盛也信步出列，颤巍巍地行礼，道：“陛下明察，隋王言之有理，李世子不仅仅千里归灵，李世子生于浙官长于西云，此次更是带着北防的尊严和荣誉归京。广凉李氏开国名将之首，黄沙白雪数十年才换来天池六镇和图南渡一疆安定，李世子归京三月便在京中遭逢毒手，此次幸得李世子武功盖世才没让奸贼得逞，此事陛下若不警以为戒将歹人绳之以法，只怕让广凉王痛心，更让北疆寒了炽热的忠心！”

言毓始终垂眸神色自若，李秦松挑挑眉，欲言但还是止住了，那边的景新华听了这番话不觉生出一丝诧异，他皱了皱眉，瞥了安如盛一眼，也垂了眸。

李啸岚垂眸刮盏的动作顿了顿，安如盛这番话倒是有意思。

有人要杀自己，李庆云必是既愤怒又慌张，他自己好不容易硬气一回，拿着自己既当矛又当盾地要肃清集团乱党，没想这些贼人竟就敢对他下手。

李庆云首先疑心的定是集团，但他只道这些人先杀了自己儿子，如今连自己要保的李世子也敢恨下杀手，他只怕自己没硬刚到底，下一个死的就轮到他自己了。

但安如盛这番一上来，先是撇清了自己的干系，也将李庆云一直犹豫不敢要彻查的话摆上来，反倒像是在讨好李庆云。

李啸岚抬起眼帘盯向安如盛，只见安如盛往前睃了一眼，继续又道：“再有此次刺杀李世子一事，伤的不仅仅是李世子，还有锦衣卫经历司的经历，段潇。”

李庆云回头望向董元吉：“哦？段潇？这名字听着倒是熟悉...段...潇...是元吉你放在经历司的那位段潇吗？”

董元吉立刻答：“承蒙陛下记挂，正是。”

李庆云指着还跪着的李骋又痛心疾首：“你瞧瞧你！摆个宴，差点要了两条人命！”

李骋都快要哭了。

安如盛又道：“陛下息怒，此事事到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尽快捉拿犯人再仔细审查背后指使。尽管此事与玳王之死傅氏贪饷一案若有关联，但老臣以为，三法司如今既得该案重任便应一以贯之，此次刺杀之事，既涉及经历司，应有北镇府司接手。”

李啸岚心中冷笑，安如盛这回卖的董元吉好大一个人情！

安如盛话毕，目光往董元吉方向瞥去，董元吉低垂了眼帘，在李庆云身边探身道：“陛下，李世子在煖阁等候许久了。”

李庆云点点头：“快，快让寒洲进来。”

李啸岚放下茶盅，跟着小宝子进了殿。

李庆云关切地询问：“寒洲啊，听说你受了伤，伤可好些了？”

李啸岚拱手答：“陛下厚爱，微臣久戍边陲，久年经战早就粗皮烂肉伤惯了，不敢劳烦陛下挂心！能走能动，便能继续为陛下效劳！”

李庆云脸色又青了些，瞪了还跪着的李骋一眼，李骋缩成一团。

李庆云朝李秦松道：“王爷和寒洲这次都受累了，但你们父子二人大可放心，京师守卫森严，且朝廷断容不下这等残害忠良的逆贼，这案子交由锦衣卫，交由北镇府司，朕定会给你们一个水落石出的！”

李秦松出列，父子二人一并：“谢主隆恩。”

李啸岚忽然又道：“陛下，微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众人目光聚焦他身上，李庆云愣了一下，连忙抬手：“说！”

李啸岚厉声：“微臣的生死不足为道，但此事既牵连了段经历，那便是对陛下亲兵卫也起了谋反之心，更涉及玳王旧府，此乃对皇室不敬。不忠不敬，此些刺客不过是鱼肉之刀，背后指使的心思才让人不寒而栗！一日不能将主谋归案便是对京师多一日的威胁，微臣斗胆求请陛下，让禁军辅助追捕一事，让此贼尽快落网！”

李秦松面不改色，言毓和景新华各自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李殊沉思片刻不作声，李庆云一时拿捏不定，看看董元吉，又看看安如盛和言毓。

安如盛低眸片刻：“老臣赞同世子之言！”

董元吉躬身轻声道：“主子，禁军总督崔大人就在外头。”

李庆云蓦然会意：“让崔晋唯进来！”

董元吉给小宝子使了眼神，小宝子立刻碎步请崔信入内。

崔信将佩刀摘下丢给小宝子，阔步进了殿，目不斜视，找不到一丝分毫在兰水榭里的浪荡，至中行礼：“臣崔信，叩见陛下！”

李庆云：“方才的话你可都听见了？追捕刺客贼人一事就交给你和你的禁军，你可千万别给你崔家丢脸了！”

崔信：“臣领旨！”

就在李庆云松了一口气时，李殊忽然又道：“父王，卿园空置些年也是辜负了当年大哥的赤诚之心，从前来往书信中大哥曾提起，若他朝寒洲归京，此府便作分府之礼相赠。寒洲虽未及冠，但此次千里归灵亦有功劳，父王方才提及要赏儿臣，儿臣斗胆向父王求情，将卿园赐予寒洲。”

此事伤及了广凉李氏的情面，李庆云那边还在琢磨该做些什么补偿，李殊此话正中下怀，不来多想，便准了。

李庆云离开后，李殊扶起李骋，跪了一朝膝头都酸了，李骋堆着苦脸色朝向李殊，李殊抿嘴摇摇头拍了拍他肩膀，随后便陪伴言毓离开汝隆殿。

李骋面对李啸岚，苦瓜干的脸，道：“十三，六哥真的不知道这回弄成这样子...”

李啸岚不以为然嗤笑：“太子殿下要真觉愧疚，回头请十三吃上你家好酒，十三头一昏便不记事儿了！”

李骋转忧为喜，一巴掌拍到李啸岚受伤的肩头，咧嘴笑道：“一言为定！”

他妈的李珲成！

李骋大摇大摆离开后，李秦松觑了李啸岚一眼，见他脸色发了丝青，无奈摇摇头，扬长而去。

·

黛华宫中，正在抄写佛经的言惠妃听了竹琴姑姑一番叙述，顿停了落笔，沉吟片刻将笔落在笔架上，竹琴姑姑立刻搀扶她往小几边走去落座。

言惠妃两袖绑起露出纤细的小臂，才坐下，竹琴姑姑就给她送来湿润温暖的擦手帕子。

言惠妃神色自若，抿了口热茶润了润唇，问：“你的意思是，那夜李世子在太子的庄子遇刺不久，当夜玳王旧府就遭了贼人偷袭？但没说李世子当时人在哪儿？”

竹琴姑姑点点头：“是，来报的人确实没有提到。”

言惠妃若有所思，似自言自语道：“这事还伤着了经历司的段潇，左右想来不是集团出的手就是东厂。安如盛既然把这事推还给董元吉让北镇府司接手去查，这事应该与集团无关，安如盛这么做是顺水推舟卖给董元吉一个人情了...东厂和经历司自己内斗，伤了李世子，若要让三法司接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但若是让北镇府司去查，那就是让董元吉自己内部消化解决了...至于李世子...李世子提出要禁军插手辅助...”

这案子若只落在锦衣卫里，董元吉要包庇自己的人，随便拿一个替死鬼出来草草结案便是了。

但如今多了个禁军盯着，禁军虽说是崔信的也算是集团的，但崔信始终直接对上效忠的依然是陛下，若锦衣卫拿不出一个有理有据的结果出来，崔信怕也不是这么容易交差。

李寒洲这是要逼陛下查到底，他是在拆锦衣卫的骨头了。

言惠妃这时才细细回忆李啸岚自三月前回京后的一举一动，心中有说不出的波澜，她缓缓道：“李寒洲...说不定可以为虹济所用...”

她话音刚落，一个宫女端着药进来，打断了她的思路。

鞠躬，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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