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拂衣得意笑了:“宁云追是江中樵山苗宗门人,名门正派的子弟,京中一等一的好手。仇四海那几人本也在李世子手下受了伤,玳王府里抓这么几条受了伤的狗本不在话下,但我想着隋王性子温和,温水煮鱼恁多久也煮不出鲜香,我帮了仇四海一手,让他逃了卿园,再给他苦头。”
段潇的手已经离不开那氅子舒服温暖的皮毛,他来回扫着,抿嘴笑笑,问:“仇四海怎么回事儿?都招了?”
袁拂衣:“手下那几人虽都是北镇府司里的人,但一概不知当中缘由,仇四海本也是嘴硬,但赌徒全身最硬就那张嘴了。当年他跟了你也是因为你从海二手里买了他的命,当时你把他提到总旗的位子就一条件,以后不能再碰那骰盅,他明明白白地做人了两年,本也戒得干净,这人替你做事也利落,升了百户,他对你本是恩情来的忠心。但听北司的人说前不久他又给丁九那鸟人带进了青龙坊。这不?他本来还死口不认,这等人严刑逼供没用,我往青龙坊一走,海二全给倒出来,半月前输了几万两,管不上,青龙坊逮了他那双儿女。”
段潇冷冷地笑了声:“他不敢再来问我要银子,韦英就给他甜头,他也只好替韦英干这票了。”
袁拂衣:“我朝海二借了那双儿女带去,刀子刚架到那伢子脖子上,那伢子还没哭呢,仇四海全招了。”
段潇觉得屋里有点闷,咳了两声,柳庄给他开了条窗缝,又给他塞了个汤婆子。自己跑过去写字了,主人醒了,不能偷懒了。
段潇轻轻摇摇头,疲惫道:“若不是韦英自己狗急跳墙跳泥里了,那就是他真用错人了。赌徒是最难用的人,赢了不会见好就收,输了只想赢回来。他本来只要杀李啸岚,用我的人杀他,杀死了,我自然也跑不掉,就算杀不死,只要李啸岚往陛下跟前吵上两吵,陛下准得查,我还是撇不清干系,但他偏偏杀不死李啸岚就干脆要把我也杀了,这就直接把我的干系撇清了。他现在不仅仅得罪了李啸岚,在董元吉跟前他也难解释了。他想要杀我们,反而把杀人的刀送我们手上了...韦英把自己玩死了...”
董元吉压低声音:“你只怪师叔多心,你觉着这事儿会不会是集团让韦英做的?到底怎么说,玳王这案子都是你亲手送给三法司的,也是你把韦英踩了下来,现在只要你不做点什么阻止,三法司就会继续往下挖了。”
段潇定神沉思片刻,摇摇头:“现在韦英摔了,外面的事就剩下我来操持,我刚替老祖宗安顿好了那三百万两北上军饷,我现在这般吹尽东风,加上铎南县银矿爆炸的案子安如盛还需要我来打点...未到绝处,安如盛这时候还不至于得罪司礼监。但萧歧...”
忆起威猛山庄暖厅里,萧歧一夜脸色暗沉,他怕也是蒙在鼓里,至于崔信...这两兄弟虽都是疯狗,但崔信为人他清楚,既与自己合作,他不会在这时候倒插一刀。
段潇回神,道:“师叔,麻烦你替我跑一趟,把这事儿在城里散出去,越快越好,事无巨细,特别往三法司的地方去。”
袁拂衣应声离开后,他侧着一边身软趴趴地靠在枕上,不觉人意地微微提了提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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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国公府后院家庙里,安如盛给正主牌位上了香退了半步,冗长目光留在自己生父的朱漆神牌上,随后是他的三弟安如磐。
安之若在一旁油盏点燃手中香烛,安如磐上了香烛,退到安如盛身边,余光睨了他一眼,冷声道:“这回太子生辰宴上竟有人胆敢刺杀李世子,就连段潇也不放过,这也都罢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竖子,竟还敢在这种时候夜闯玳王旧府。恁谁都知道李世子现在是陛下手里的掌中珠,段潇是董元吉眼前的大红人,此事不仅要惊动司礼监,还惊动了隋王。玳王之死一案三法司迟迟查不出个所以然,拖着也就拖着,等过了年自会有转机,这时候偏出了这幺蛾子,这是要给隋王找了借口在这案子上敲锣打鼓了。”
安之若闻之淡然,待手中三支檀香末端燃出透明橘红的光,他攥着檀香中部轻轻甩开尾烟,走到安如盛身边,三香举过额头三拜祖先,随后将檀香插进香炉。
安如磐视如敝屣,讥诮道:“汝闻啊,你也是去了太子生辰宴的,你怎么也不知道盯着点儿?这事要是司礼监当真追责起来,难免把目光放到集团上来了!”
安之若颔首,平静道:“三叔说的是,这事确实是侄儿的虑事不周,那天夜里吃了酒,太子殿下正值性头,侄儿只道那晚是太子设宴,不会有这般无妄之徒敢闹事,所以才疏忽了。”
家庙里檀香随烟四散,安如盛始终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一众神牌,问:“这件事是不是你的人做的?”
安之若:“回父亲的话,不是。”
安如盛点点头:“李世子是陛下要保的人,段潇是董元吉要捧的人,两个都不放过,杀人灭口的手段,董元吉该看的明白。但这次无论如何是在太子那儿出的事,听闻段潇伤得不轻,若儿,等会儿你还是得亲自去董元吉府上一趟,把话说明白,别让董元吉与我们生了嫌隙。”
安之若拱手:“孩儿明白。”
待安如磐离开后,安如盛叫住了安之若:“还有一事,应麟家的少夫人是不是好事将近了?临近年关,如此应家无家主主持也不成样子,该让璟文回来了。”
安之若眸中一闪而过狐疑,随机却立刻道:“父亲放心,孩儿这就去办。”
说罢转身便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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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过午了崔让才从威猛山回来,早上听说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在暖厅里见了一片狼藉时,刚好对上了崔信的目光,他没有理会,转身就上了马车回城去了。
不想回府,去轻烟坊又忽然嫌起娘们儿的麻烦来,直接绕回了锦衣卫衙署,竟没想躲开了庸脂俗粉,倒碰上了铁手菩萨。
崔让翻了个白眼,心里骂了句他妈的倒了三辈子的大霉才给缠上这菩萨。
二人对上了目光,一回生二回熟,程皓雪的脾气崔让也该门儿清了,知道但凡碰着了又是跑不掉的,想着与其在衙署里给那些狗崽子盯着,转身绕进了胡同,在茶寮棚下一屁股坐下,要了一壶热茶。
一身利落常服的程皓雪在他对面坐下,崔让叉开俩膝盖地坐,二流子似的,给俩小盏子满了茶,一只推到程皓雪跟前。
他大咧咧地道:“傅樱的事儿你要问我一百次一千次哥哥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妹妹你再问也是问不出别的花儿来,何不如将这些精力放到盘问他人身上?你如今天天缠我,旁人只道你是我欠的风流债,哥哥我是浪,但辣手摧花的事儿我也不屑去做,你的名声也该为自己保保好。”
他挑挑眉,继续道:“但妹妹你若是说对我盘出了情意,那便是别的说法了。”
程皓雪面不改色,饮尽盏中茶,小盏落桌,语气直梆梆地说:“玳王之死一案如今落到了大理寺,我等是拿着上谕办差,但凡任何相关的线索我都会盯紧了,线索是,人也是。昨天夜里玳王旧府遭贼子偷袭,恰巧被隋王府家将给逮了,听说是锦衣卫的人。崔同知不知有何解释?”
崔让眸中闪过一丝惊异,要杀李啸岚和段潇的是锦衣卫的人?
但随即那丝疑惑顿去,他耸耸肩,道:“没有解释,你也看到了,哥哥我就是吃着皇粮的蠹虫,管人的本事儿够不着程少卿分毫。”
随即他又歪着嘴角笑道:“哥哥我才从威猛山回来,昨夜太子生辰宴上的酒劲儿还没清呢,妹妹要是急着要一个答案,把那贼人抓了,自己来问,岂不更快?”
程皓雪也知与这无赖耗着也是白耗下去,转身便走了。
剩的崔让一人在茶寮,手中扶捏着茶盏,嘴角笑意荡然,眼神却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夜里他回了府,随手抄来一根铁棍,推开所有人,大步冲进了他哥的院子,边喊道:“崔,晋,唯!你爹看你来了!”
崔信刚回屋解了外袍,房门忽然被一脚踹开,他只吓了一跳,随即便烦躁地合上了双眼仰起头,骂了句脏话,耳边传来铁棍用力敲打扫落屋内摆设的噼里啪啦乱响。
紧随崔让身后的管家家仆都想阻拦但无人敢上前,管家眼巴巴无奈地望着崔信,崔信使了眼色让他们关门下去,崔让已经抄着他那铁棍将屋里能敲烂的敲烂能打碎的打碎。
不是第一次了,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崔让边砸边喊:“好啊!段潇他妈的就这点儿手段让自己的人去杀自己?他奶奶个**毛玩意儿我都看出来李寒洲能看不出来!?现在好了,人落他们手里了,给老子点银子!我替你们劝劝他!”
崔信忽然大步上前给了崔让一拳,崔让没有躲开,鼻子被打出血,他愣是一棍子劈到他哥的腰腹,这一下子力气用全了,崔信疼得直不起身。
他忽然扑到崔让身上,崔让整个人被他压倒在地,他双手绷着铁棍格在他和崔信之间要将他推开。
崔信没有理他,一拳一拳地抡在他脸上,崔让忽然屈膝顶到他哥腹部。
崔信猛地抓住铁棍要抢走,争持不下,最后崔让不够崔信力气,铁棍被崔信扔开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崔信狠狠地掐住崔让的脖子,崔让呼吸不了,脸都涨得通红,他不停地挣扎,手指抓在他哥脸上手上都是血痕。
崔信唾了一口血,满是血丝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崔让:“你要是能摆平李寒洲不至于现在这个场面!这次的事跟集团无关,把你的嘴闭上谁也不会有事。我是你哥,你亲哥,是我养你到今天的!你他妈跟你一条肠子出来的,你在想什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来冲我发脾气,有本事你去发你爹脾气!你想杀我,有这本事杀你亲爹去!”
崔让忽然不挣扎了,他张开双臂,笑了,通红着眼朝他哥笑了:“哥,亲哥,亲大哥...以前姐姐会给银子我花,我不开心了,她就给银子让我出去玩儿得开心,姐姐死了,我不开心了,你不给我银子花...你崔晋唯他妈算我老几!?”
“如果崔旖嫁给了李元政,我还有姐姐...可我没有姐姐了。”
鞠躬,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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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