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交谈过后,宋徵便送了姜臣一把琴,虽然姜臣看不见,但听那随手拨弄丝弦时所发出的清亮琴音如“晨露滴落”,仿佛自带一股独特的“生命力”,不难猜出这定是一把绝世好琴。
他怕这琴埋没在自己手中,曾推拒再三,可宋徵却说,再好的东西,若不能重现世间,那才叫真正的埋没。
他想问宋徵为什么不离开。
在他看来,若是宋徵想离开,外面那些普通的看守根本困不住宋徵。
可惜当时宋徵没给他问下去的机会,其中缘由他也无法得知。
由于这里的气温常年恒定,感受不出明显的变化,特别是对于眼盲的姜臣来说,对时间的流逝感更加模糊。
他已经逐渐习惯了在这里的生活,每日清晨起床洗漱,然后等花童过来给他引路前往金玉殿。
到了金玉殿与宋徵一起吃完早饭后,宋徵便会教他练琴。
只是这日他一如往常一样等在门口,却迟迟等不来花童。
于是他只好循着记忆里的路线自行前往金玉殿。
当他闻到草木清香时便知道自己已经到了。
只是不知为何,今日的草木香气时有时无,不似往日那般浓郁……
“宋先生?”
姜臣的声音在空旷的金玉殿微微回荡。
宋徵道:“站在那叫什么,快过来吃早饭。”
熟悉的清润嗓音令姜臣定了定神。
姜臣走过去坐下后,问:“花童呢?”
宋徵道:“你已经不需要有人为你引路,我便让他睡下了。”
“睡下?”姜臣不解。
宋徵叹了口气,解释道:“花童与其他灵傀不同,他的灵魂碎片并不完整,且这个时代灵气稀薄,无法快速修复他灵魂碎片的毁损,所以每次出来活动一段时间后都必须进入休眠,否则会加剧他灵魂碎片崩坏的程度。”
姜臣已经习惯宋徵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却还是忍不住好奇问:“先生难道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吗?”
宋徴似乎轻笑了一声,并没有直接回答姜臣,只是道:“先尝尝今日的荠菜包子,你想知道的,等时机到了我自会告诉你。”
姜臣闻言只好作罢。
摸到面前的碗碟里放着热乎乎的包子,正要拿起来吃,忽感鼻下一热,似乎有什么东西流出来了。
他下意识抬手擦了一下,手感湿热黏腻。
他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就在他茫然间,已经有一只手用手帕捂在了他的鼻间,熟悉的寒梅冷香若有似无的往鼻腔里窜……
不对劲!
往常无论是金玉殿的草木香还是宋徴身上的熏香,闻起来都分外清晰。
可现在却时而闻得见,时而什么都闻不见。
而且还在流鼻血……
“姜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宋徴微微发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便将自己目前的感受描述了一遍。
紧接着他便感觉到宋徴按住了自己的手腕,他知道这是宋徴在给他把脉。
气氛逐渐在宋徴的沉默中变得冷凝起来。
“宋先生?”
久久不闻宋徴说话,姜臣只好开口打破当前的沉寂。
宋徴“嗯”了一声,收回手道:“你目前的症状应该是余毒复发导致的,可是为何现在才发作……除了散魂丹,你还吃过什么药吗?”
姜臣想起来之前还被关在牢房时,苏故派贴身小厮竹沥给他送的药。
于是回道:“吃过续命丹。”
那时伤势过重,若非吃了续命丹,恐怕根本坚持不到现在。
“难怪!”宋徴似乎有些惊诧,不过他很快就收敛了情绪道:“续命丹里正好有一味药能压制散魂丹,这才延长了余毒发作的时间,甚至连我也被误导了,还以为余毒已经拔净了……想来也是,若是没有续命丹,被那么作践完恐怕早就没命了。”
“那……”姜臣有些犹豫的开口。
只是还没等他将话说完,就被宋徴打断道:“因为接下来的情况会有点棘手,我便也不瞒你,散魂丹毒性发作时先是逐渐剥夺中毒者的五感,五感尽失之日,便是毒入骨髓,命丧黄泉之时,这个过程会极其痛苦。”
“……”姜臣抿了抿唇,他知道宋徴的话应该还没有说完,便保持沉默等着。
果然便听宋徴接着说:“不过好在之前已经将你体内的毒素清理的差不多了,余毒又有续命丹的药性压制,理论上不会对你造成致命影响,只是目前还不清楚会发作到什么程度。所以这阵子你若感到身体有任何异常,都要及时告知我,明白吗?”
“明白,多谢先生。”姜臣颔首。
宋徵问:“你与江左琅嬛阁是什么关系?”
姜臣不解宋徵为何突然问这个,却也猜到恐怕是因为续命丹的缘故,毕竟那药是苏故给他的,而苏故又是江左琅嬛阁阁主的关门弟子。
由于摸不清宋徵的用意,所以姜臣只是摇头道:“没有关系。”
宋徵又问:“那你为何会有江左琅嬛阁独门秘药续命丹?”
姜臣反问:“先生似乎对江左琅嬛阁很了解?”
宋徵轻笑一声,“这不是什么秘密,江湖上人人都知道,只要人还有一口气,服用此药便能强行续命十日,在多数情况下甚至能起到保命的重要作用,不知引得多少许多江湖豪杰与庙堂高官不惜豪掷千金也趋之若鹜。”
而这么珍贵的药,苏故给了姜臣三颗。
姜臣默默记下了这份人情,思索了一番后坦诚道:“我与琅嬛阁确实毫无关系,却有一好友乃琅嬛阁弟子,此药便是我在狱中时,他托人送来给我保命用的。”
宋徵道:“你这朋友出手倒是大方,这药的药引极为珍稀,琅嬛阁一年恐怕也练不出二十丸。不过是药三分毒,服用此药的风险也很大……”
姜臣记得,苏故的贴身小厮竹沥送药来时便与他说过,续命丹最多可叠用三粒,只是此药会透支身体,三粒之后便再无力回天,告诫他此药慎用。
“张嘴,你先把这个吃了,暂时压制一下余毒逸散的速度。”宋徵道。
姜臣乖顺的张嘴,一个字也没多问。
宋徵打趣道:“现在倒是信我不会害你了?”
姜臣就着茶水咽下药丸后笑道:“先生若想害我,何必如此麻烦。”
宋徵轻笑两声。
姜臣语气疑惑道:“不过话说回来,散魂丹解药的药引到底是什么?”
宋徵静默了一下,才叹气道:“深海之中,冥河水母的心脏。”
姜臣问:“冥河水母是什么,生活在海里的动物吗?”
宋徵点头,随即似乎想起来姜臣看不见,便又开口道:“没错,冥河水母生活在深海里,是一种没有大脑和心脏的有毒生物,触之即死。它们有漫长无尽的寿命,活着时随波逐流,死后溶于海水,无迹可寻。
但是会有极少数的冥河水母在千百年的时光里发生异变,长出大脑和心脏,全身毒素浓缩聚集到心脏处后将变得无毒无害,同时寿命缩短至十年。”
姜臣:“!!”
宋徵接着说:“散魂丹的毒非冥河水母之心为药引不可解,幸好早前便收到了消息,传闻南海地带的采珠人疑似发现异变冥河水母的踪迹。”
“……”
姜臣抿了抿唇没说话,只是心想难怪宋徵没有在一开始就告诉他药引是什么,这般珍稀罕物,以他当时的状态若是得知此事,不仅会给他徒添绝望之感,还不利于他养伤恢复。
只是被层层把守、困于这山里的宋徵,到底是怎么避开满山耳目,得到山外消息的?
纵然姜臣十分好奇宋徵到底还隐藏了多少秘密,却也没问出口。
就像宋徵说的,等时机到了自然会告诉他,不然问也白问。
宋徵不知他心中想法,见他沉默只当他是以为解毒无望,故而情绪沉闷,劝慰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若是木木此番前往南海未寻得冥河水母之心,我也有办法帮你压制体内毒素,只要有足够长的时间,终归是能解了此毒。”
姜臣自然明白宋徵的意思,先保住命,再慢慢寻找解药。
可他哪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慢慢来?
然而这世间多的是个人意志无法改变的事,纵使他再着急,眼下也不得不耐心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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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过了数日。
姜臣午饭后便在金玉殿找了一处有阳光的地方晒太阳。
自从他余毒发作那次后,他便很少见到宋徵了,不知道对方在忙些什么,原先的论学抚琴也都停滞了。
他今天一早醒来时便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嗅觉,并把此事告诉了宋徵。
宋徵一如既往安慰了他两句,可沉闷的氛围让他明白他身上的余毒并不像宋徵所说的那么简单。
他轻轻叹了口气。
“唳——”
他一怔,猛地坐起身,仰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他似乎听见了熟悉的鸟叫声。
是他的信鹰雪鸢!
一声又一声尖利的鹰啸穿透山体,尖锐被削减了很多,无端透出几分焦急。
姜臣这回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他怕鹰啸会引得外面那些守卫射杀,急忙想要回到地面去,可他并不知道路怎么走,急的只能大喊宋先生。
姜氏一族习异术,年满十五后可以孵养鹰蛋,通鹰语,每一个姜氏族人都有自己专属的信鹰,情同战友手足,亦是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