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徵像是被问住了,反应了一会儿才道:“你是说木木?”
姜臣点头。
宋徵道:“对,这些年,多亏有他在。”
闻言,姜臣反倒更加不解了,不过听宋徵已经止住了话茬,他便也只好按捺下好奇心,识趣的没再追问,转移话题道:“他呢,怎么没过来?”
“我既然醒了,便叫他先回去了,那孩子毛手毛脚的,你又看不见,别惊到你,等改天我再介绍你们正式认识。”
“……谢谢。”
宋徵打开饭盒,食物诱人的香味逐渐充斥整个房间。
“咕噜咕噜~”
姜臣下意识捂住肚子。
被食物再次勾起的饥饿感顿时压过了一切,满脑子只剩下了想胡吃海塞的念头。
宋徵轻笑一声,“睡了这么久没吃东西,全靠一口参汤吊着命,饿很正常,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只是你现在肠胃还比较虚弱,只能吃清淡一些,慢慢调养。”
一边说着,一边舀了一勺瘦肉粥递到姜臣嘴边。
咸鲜的香气扑鼻而来。
姜臣吃了一口。
除了咸香的瘦肉粥,还有小炒菜,味道都很不错。
姜臣吃完夸赞道:“这都是先生做的吗,比鹤鸣楼的粥好吃多了。”
宋徵一边收拾一边笑道:“长安鹤鸣楼招待的大多是当朝权贵或富贵商人,食材以贵、罕、鲜出名,清粥小菜不符合鹤鸣楼客人的身份,楼里自然也就不会下功夫去研究。”
姜臣想想也是,只是他觉得,能把清粥小菜这样的普通食材做的好吃更厉害。
他这样想,便也这样说了。
宋徵又笑,只是这次多了些许不怀好意,“爱吃就好,不过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等你眼睛恢复了,我便教你下厨,不用谢,谁叫我好为人师呢。”
“……”
姜臣忽然觉得,宋徵这人可能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温润谦恭,可能是个腹黑狐狸!
想是这么想,事实上不可否认的是,宋徵其实是个体贴入微且耐心细致的人。
在宋徵的精心照顾下,姜臣身上的伤基本痊愈的差不多了,手指也长出了新的指甲。
长时间的失明,姜臣已经习惯了如何在黑暗中摸索生活,不用再麻烦宋徵事无巨细的照顾,他也能维持日常的基本生活。
这段时间里,他已经摸清楚了他住的这间房屋结构摆设。
房间并不大,地面通铺暖玉,难怪他从不觉得寒冷。
墙壁摸起来凹凸不平,有点像石壁,他睡得那张床的床头边有一张几案,旁边立着鹤首香炉木架,日夜焚着不知名的清冷熏香,闻起来静心凝神。
屋里还有一套圆凳桌椅,上面放着茶具。
靠近另外一面墙的位置摆放着一张软榻,软榻旁边是一个长条形的石桌,上面有些瓶瓶罐罐。
姜臣不知道那是什么,担心自己不小心碰碎了,所以后来再没有摸过上面的东西。
很多时候姜臣都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什么也干不了,在漫长而无望的黑暗里发呆。
虽然宋徵承诺过会将他的眼睛治好,可是在物资有限的宥赦庭,他实在想象不到宋徵如何才能让他重见光明。
若是无法复明他就走不出这方囚笼,无法调查君参行死亡真相,无法为阿姐报仇,更无法为宁垣境三十三万冤魂鸣冤昭雪……
每每思及此,他便会陷入无休止的焦虑躁郁以及恐惧等情绪之海里,恨海滔天,好像随时都会将他溺死在其中。
自从伤势复原后,他做噩梦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再次从梦中哭喊着惊醒,察觉到床边有人,惊得一下子坐起身往里边缩。
“别怕,是我!”
熟悉的嗓音瞬间抚平了他心中的恐惧。
他平静下来微微喘着气,嘶哑着嗓音道:“先生!”
宋徵叹了口气,问:“想出去走走吗?”
姜臣愣愣的抬起头,呢喃:“出去?”
“想什么呢?”宋徵抬手轻轻敲了一下姜臣的额头,“我是说走出这间屋子,去外面转转。你这样郁结于心,总憋在屋里不是好事。”
姜臣犹豫了片刻,开口道的却是:“先生,我的眼睛……”
宋徵打断道:“还差一味药引,便能为你医治了,我已叫木木去寻了。”
“谢谢先生。”姜臣诚恳道。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姜臣已不像刚开始那样防备着宋徵,毕竟若是对方想害自己,根本不需要费这么大功夫。
只需要在他刚被关进来时,冷眼旁观他的生死即可。
既然救了他,至少暂时绝不会害他。
姜臣拉着宋徵的衣袖走出了房门。
这还是他第一次离开这间屋子。
“先生,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何没有风,也不觉得冷?”
眼下应该还未到夏日时节,却叫人感受不到半点寒意。
他感觉到宋徵停了下来并且拉住了他的手,然后拉着他蹲下身子,将他的手贴在了地面上,“感受到了吗?”
他刚开始还很迷惑,不明白宋徵在问什么,直到贴在地面的手掌感受到了微弱的暖意,一个令人震惊的念头电光火石的从脑海里闪过。
他惊诧道:“这也是暖玉?”
宋徵松开手站起身笑道:“是啊,只是不如屋里铺的珍贵。”
姜臣心中的谜团越滚越大,从吃喝住等方面的条件来看,这里丝毫不像外界传闻那样,是个关押罪人的恐怖囚笼,反倒更一个奢华无比的私人别院。
除了不得自由,生活用的一切都是顶好的。
“你听说过金玉殿吗?”
“嗯?”
姜臣愣了一下,并不是他不知道,而是因为传闻金玉殿刚建成就被天外陨石砸毁了。
这事在当时一度引起民间舆论浪潮,指责始皇帝周以川昏聩荒淫,建国之初便要劳民伤财为一个男人建造这样一座极尽奢华的山顶行宫,实在有伤天和,故而才会引发天怒。
然而金玉殿毁,舆情和民怨却并未因此平息。
所有的矛盾指向被周以川眷顾的那个男人——开**师及并肩王宋行舟!
宋行舟是大周开国最大的功臣,却被舆情推上了风口浪尖,所有人都想要宋行舟死,只因为周以川单方面对宋行舟怀有不容于世的感情。
周以川越是护宋行舟,大周便越是容不下宋行舟。
百官罢朝,集一众百姓跪于乾清门外,请周以川下旨处死宋行舟,以免幸臣祸国殃民!
最后还是国师出面,才摆平了这场风波。
具体怎么做的无人知晓,只知道自那之后,含岫山顶金玉废墟之上拔起一座由天外陨石打造而成的阴森沉抑的牢狱,名为宥赦庭。
宋行舟便被关在其中。
有人说宋行舟不堪受辱,刚被关进去就自杀了。
也有人说因为宥赦庭断水绝粮,宋行舟早已被生生饿死在其中。
所有传闻都说宋行舟已经死在了宥赦庭里,而朝廷也从未澄清过此流言,像是默认了一样。
姜臣将自己知道的这些信息说完后,问宋徵:“先生为何突然提起金玉殿?”
宋徵笑了一声,语气微嘲道:“这里就是金玉殿。”
“?!”姜臣一脸震惊疑惑。
宋徵继续解释道:“金玉殿本就是建造于含岫山体之中而非山顶之上,所谓的陨石也只是一个幌子,这件事从始至终就只是针对一个人的阴谋而已。”
姜臣问:“始皇帝故意的,他要害并肩王?”
宋徵摇头道:“不,他只是想借悠悠众口,名正言顺削掉宋行舟的爵位,将其囚禁于深山之中,成为自己的禁脔,满足自己的私欲。”
姜臣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自语:“所以我们这是在山体之中……所以这里才没有风,因为地面通铺暖玉,所以四季如春,从不寒凉!始皇帝真是好大手笔!”
“不够大手笔,怎么能激的起民愤。”宋徵顿了一下,接着说:“罢了,一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姜臣问:“先生怎会知道这么多?”
“还有更多的,想听吗?”宋徵的语气颇像在行诱拐之举的坏人,勾人中带着些不怀好意。
姜臣偏偏不上钩,站起身子不接话。
宋徵拍了拍姜臣的肩膀道:“你这破小孩,真是无趣的紧。”
姜臣勾了勾嘴角,皮笑肉不笑的回怼道:“先生有趣,先生全天下最有趣。”
“……?”宋徵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带着笑意道:“你伤好了就不要一天到晚闷在屋里了,多出来走走,虽然在山体内,但环境不差,等木木寻来药引,我定会帮你复明,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你且耐心等等,思虑过重不好。”
“嗯。”
姜臣自然能感受到宋徵想安慰他的好意,可却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虽应下了,但显然情绪不高。
宋徵也明白这并非三言两语便能开导开的,便也没再多费口舌,转而道:“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从明日起,每日晨起论学半日,免得你眼睛还没治好,先闷成了呆头鹅。”
姜臣没有拒绝宋徵的好意,当然也不指望能跟被困于深山许久的人论学出什么东西,只当是与人闲聊打发打发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