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起身朝周舜帝走过来,直到被其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一边替其宽衣一边说:“里间准备了热水,陛下辛劳一夜定是乏了,先泡个热水澡暖暖身子解解乏,臣妾还让人准备了红参茶在炉子上热着,一会儿便叫人端过来……!”
周舜帝突然抬手捏住女子的下颚,抬起她的脸,弯下腰直视女子的眼睛极具侵略性的打断道:“爱妃难得如此热情。”
女子的睫毛微微一颤,紫色的瞳孔微缩,却还是扯出一丝平和的微笑说:“陛下也难得议事一宿。”
周舜帝单手环住女子盈盈一握的腰肢,捏在女子下颚的手指转而顺着女子的脖颈下滑,语气狎昵,“朕知道爱妃想要什么,想救姜家,爱妃拿什么换呢?”
“谁说臣妾要救姜家?”女子声线一如既往平稳。
倒是周舜帝有一瞬间的怔愣。
女子微微歪头,抬手抚摸周舜帝脸颊,笑容像蛊惑人心的狐仙。
“陛下要杀姜家人,自然是臣妾最快意。当初他们为了活命,诛臣妾亲子,杀臣妾夫君,拱手将臣妾送入皇宫,如今臣妾为何还要为他们求情?大仇得报,心结已解,臣妾是来感谢陛下为臣妾雪恨的。”
“这是爱妃的真心话?”
“当然。”女子笑眯了眼睛,神态灵动。
这十八年间,女子像一尊冰雕雪塑的美人菩萨被供养在淮月宫中,无论对她做什么都不迎合不反抗,从未像今日这般生动魅惑。
周舜帝感觉手脚像是被什么缚住了一般,心脏扑通扑通直跳,脑海里只剩女子的音容笑貌,再也思考不了其他。
女子眼神一闪,勾住周舜帝的后脖颈往下一拉,踮起脚贴在其耳畔柔声道:“陛下,可怜我儿刚出世便被姜氏那毒妇摔死,他们的儿子也必须付出同样凄惨的代价才行。”
周舜帝吻了吻怀中美人的颈侧问:“爱妃想要如何?”
“听说姜氏三子如今便被关押在刑部大牢之中,无论判绞判斩都太便宜他了,不如关入宥赦庭判终身监禁如何,没有衣食,没有人言,如此孤独的煎熬等死,岂不比直接死去更受尽折磨?”
“那就依爱妃之意。”周舜帝将人打横抱起朝里间走去,声音暗哑道:“爱妃如此想念孩子,不如跟朕再生养一个,朕一定好好保护他,让他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孩子。”
女子双手勾住周舜帝的脖子,巧笑嫣然的垂眸道:“多谢陛下恩宠。”
殿外的王德全和宝玥听见从殿内传出来的大笑声,相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欣慰之色。
在他们眼里,这对苦处十八年的怨偶,今夜总算冰释前嫌,修成正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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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虽然雪已经停了,可天空依旧灰蒙蒙的,北风呼呼地刮,卷起地上的落雪形成一场白茫茫的雪雾。
如此诡异的天气,除了为了生计出摊的商贩,路上罕有几个行人。
一辆马车顶着寒风朝城门驶去,马车里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正在照顾一个重伤濒死的中年男人。
“世子怎么哭了。”中年男人抬手替少年揩了一下眼角,打趣道:“这么早就要给我哭丧呐?”
“祁叔,对不起。”少年咬了咬嘴唇,神情颇为沮丧。
中年男人安慰道:“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要回来的,倒是给世子添麻烦了,更何况你祁叔在战场上什么伤没受过,这点伤不算什么,别担心了。”
少年不语,只一味的紧锁眉头,看的中年男人心疼不已。
男人知道,经此一遭,广平境繁王府曾经那个天真无忧的小公子恐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祁叔,你说姜臣能逃此一劫吗?”
男人本想实话实说,可瞧少年一副快碎的模样,终究不忍心再打击他,于是安慰道:“多活一日,便多一份转机。”
可陛下要借机对付姜氏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否则就不会有抓姜臣回京受审一事,姜臣既然是给姜氏判罪的由头,朝廷又岂会让他独善其身。
“今日这么冷,也不知道劳里的狱卒有没有给姜臣添衣加暖炉。”
男人沉默不语,闭眼佯装睡了。
他怕少年再问些什么,他不小心便说漏了嘴,打破少年自欺欺人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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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真他娘的冷!”
“可不,这天气实在诡异,看样子晚些时候雪还得继续下,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大牢里冷的跟个冰窖似的,要不要给关在里面的人发点棉衣啥的,否则冻死在里面也不好处理啊。”
“烂好心,能关在刑部大牢的有几个好东西?死了才干净。”
“就是,真死了那也是命,到时候草席一裹都拉到乱葬岗去喂野狗,也算是他们的功德。”
狱卒们围着火盆取暖,吃着酒打叶子牌嬉笑闲聊,话语间全是冷漠,仿佛替他们收尸弃于荒野便已经最大的怜悯。
“欸,又碰牌了。”
“小李,你怎么回事,故意给你王哥放水呢?”
小李是一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狱卒,有些怯懦,说话的声音也不大,缩头缩脑的讪笑说:“难能呀,王哥运气好。那个……”
“有屁快放,别支支吾吾的。”一个中年狱卒洪声道。
小李咽了咽口水,小声说:“我们收了苏世子的钱,答应要替他照应一下姜公子,可如今这样对姜公子不管不顾,是不是不太好?”
“小子,你有没有点眼力劲?苏世子面圣陈情却在今早被遣返离京,你还不懂吗?”
看小李懵懵懂懂的样子,那中年狱卒叹了口气说:“姜家大势已去,姜臣必死无疑,你我何苦浪费时间在他身上,说不定早死对他来说还是种解脱呢?”
小李嘀咕说:“可拿人钱财,就该替人办事啊。”
“要去你自个儿去,别在这儿碍眼。滚滚滚。”
小李被中年狱卒恼怒的踹了一脚,差点一跟头跌在地上。
中年狱卒不屑的讽刺道:“怂样,就这样还想着别人的事呢,管好你自己吧。”
说完便没人再搭理这名叫小李的年轻狱卒。
小李缩着身子走了出去,揣着手炉,抱着棉被来到关押姜臣的这间牢房。
看见蜷缩在木板床上瑟瑟发抖的单薄身影,小李忙打开锁走进去,将棉被盖在姜臣身上,拿出揣在怀里的手炉塞在姜臣胸前。
“姜公子,可有好点了?”
姜臣睁开眼睛看了看他。抖着嗓子问:“你是谁?”
小李挠了挠头说:“我是新来的狱卒,叫李善,有收过苏世子的好处,答应他照应着你,但是我人微言轻,帮不你什么,也只能给你送点这些绵薄之物了。”
可这些对眼下的姜臣来说,却是救命的东西。
姜臣对憨厚耿直的李善笑了笑,真诚道:“谢谢你。”
“不用不用,毕竟我也是收了好处的,不算白帮你。从小娘亲就教过我,大丈夫一诺千金,绝不可做背信弃义的小人。”
外面突然传来嘈杂的声响,姜臣心中一凛,对李善道:“把这些东西拿走吧,不要管我。”
李善也听见了那些声响,还有说话声和脚步声,听起来是往这边走的。
他没有理会姜臣的话,匆匆道了声别连忙走出牢房躲在了暗处。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偷窥见一角绯色袍摆,吓得他立马缩回视线,心道好像就孔大人一个人过来的,不像是要对姜公子用刑,思及此不由松了口气,看来姜公子能多活一天了。
他想多照顾姜公子几日,才能不负苏世子给的那么多银钱。
孔令珏打量了一眼姜臣身上的棉被,眼神一暗,笑眯眯地说:“看来姜三公子在本官的刑部大牢里也混的不错啊!”
姜臣不语,担心孔令珏要找李善的麻烦。
好在孔令珏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所作纠缠,见他不接话便改口道;“你想知道今日早朝,堂上都说了什么吗?”
姜臣还是不语,直觉眼前的人没憋好屁。
孔令珏缓缓踱着步子,不疾不徐的自语道:“靖王府反了,姜氏判军被庆王带军围堵在辽古境主城内,陛下已下旨,封君侯为主帅,带兵前往辽古境协助庆王围剿姜氏判军。姜臣,本官为你带来姜家的最新消息,你可高兴啊?”
姜臣被如此巨量的信息冲击的愣在了当场,脑海里甚至响起了嗡鸣声。
这些话他都听得懂,可前面加上两个字“姜氏”,他怎么就不明白了呢?
姜家怎么可能叛变?
他是冤枉的,爹娘还有兄长、阿麟也定会信他,不可能因为他入狱就反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是君侯爷带军协助庆王?
辽古境下面是庆王统辖的暨汉境,上面则是镇守北部边关的安州境。
明明快马加鞭给安州境的祉王下旨更快捷,为何偏偏要从京城调人?
孔令珏瞧姜臣双目失神,一副被雷劈中的样子,一边从一个红色小瓷瓶里倒出一枚丹药,一边走近姜臣说:“姜家倾覆,你认不认罪都不重要了,姜臣,不如让本官送你一程。”
孔令珏猝然出手捏住姜臣两腮,以迅雷之势将丹药丢进了姜臣的嘴里。
那药入口即化,冰冰凉凉的液体顺着喉管钻进了体内,无色无味。
姜臣咳红了眼睛,呕了几下什么也呕不出来,哑着嗓子问:“你给我喂了什么?”
“送你上西天的药啊!”孔令珏背着手摇头笑道:“人有时候真不能不信命,旁人再如何努力,不仅救不了该死的鬼,反而会沾染因果,惹火烧身。苏故如此,蓝韵亦是。”
蓝韵公主?
姜臣想起之前昏迷前听见的那个女声,难道那日救他的就是蓝韵公主?
蓝韵公主和苏故怎么了?
他想问孔令珏,胸口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比之前一箭穿胸还要疼。
他紧紧揪住胸口单薄的衣衫,忽感鼻子里面流出温暖的液体。
他直觉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
“且受着吧,陛下不知为何不仅没叛你死刑,反倒判你终身监禁在宥赦庭,啧,听说那地方可邪门的很,去那鬼地方恐怕还不如死了算了,你可得谢谢我,吃了这药你最多活不过七日,宥赦庭再如何可怕,也煎熬不了你太久的。”
孔令珏嘴角带笑,语气怜悯的丢下这句话后就走了。
寂静的牢房里只剩姜臣痛苦挣扎的嘤咛声,被折磨到模糊的意识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我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