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听清楚这一问题的一瞬间,正小酌着香槟的艾米莉亚把嘴里的酒一口气不小心喷了出来。
速度发生得很快,在察觉到意外发生时,克里斯蒂安下意识想躲,但起身终究慢了一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坐在对面正对她的克里斯蒂安就这么非常“幸运”得完全承接了这份“大礼”。
“诶?这衣服怎么越擦越脏了?”
艾米莉亚强忍着笑,手里拿着手帕状似有意或无意地把湿漉漉的酒液往周边干燥的衣服上抹。
“不用了,我直接回去换衣服。”
被酒水喷得浑身脏兮兮的克里斯蒂安嘴角僵硬地维持着一贯的笑容面具,和艾米莉亚摆摆手,走向门背对她的一刹那,脸色阴沉得好似能滴出水来。
这样突如其来的求偶暗示确实让人意外,他能理解。
但才委婉告白就被正主用这样的肢体语言间接“礼待”,任谁都高兴不起来。
而且,由于没有直白的语言拒绝,克里斯蒂安并不清楚艾米莉亚对自己是否有意思。
可是让他再问一遍?
不。
克里斯蒂安加快脚步。
他只知道若是再不走,自己的绅士礼貌就要维持不住了。
而造成这一切失控的女人似乎不这样想。
在克里斯蒂安出门即将合上门的一瞬间,一道带着歉意和期盼语气的女声柔和响了起来:
“拉福雷先生,请问您待会儿还会回来吗?”
他回头,棕发女人似乎委屈得无声哭过似的,满脸通红,举足无措地望向自己。
“我......”
克里斯蒂安顿了顿,改换想法正准备回复时:
“那您待会不回来,可否走前现在就确定下我请求与女王谈话的事?你知道,我——”
“明日午后2点,1个小时。” 干脆利落说完,金发男人头也不回。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关上。
房间安静没多久,待外面脚步声彻底消失后,艾米莉亚终于可以不用憋笑,放声大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这人端着想发火又不能的样子可真逗...我不行了,笑得我肚子痛......”
自从认识克里斯蒂安的第一天起,艾米莉亚几乎就从没见过这人如此狼狈过。
唯一一次她有印象好像也就是圣母教堂混乱的时候吧。那时候在香薰毒气的影响下,场面完全混乱,艾米莉亚倒没想到那会儿竟然还有人能清醒留有意识。
不过,就算有怀疑有猜测又如何?
若是当初,山岳派权大势大,对付她这样未成气候的‘反叛者’如掐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但现在嘛......这可说不准了。
对于克里斯蒂安所说的“求婚”,艾米莉亚自然只当是一句招揽自己衷心的试探话,并无一丝一毫的感触。
若那金发男人真若是“结婚”的意思,那么艾米莉亚绝对有理由相信这背后定然又有什么阴谋。
先不说这“求爱”之人下毒囚禁,使出浑身解数欲要致自己为死地,主要是就现今这个敏感局面,共和党的幕后首领迎娶一个的第三阶级异国商女?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仅艾米莉亚·沃克自己这边,光说共和党内部的其他人也绝对不会让步。
也不是艾米莉亚自己贬低自己,她心里清楚:在这个年代像他们这种有头有脸的权贵,婚姻已经成为了明码标价的“商业交易”。
要是答应下来,艾米莉亚便一下会成为了众矢之的。
届时,为求破局的保皇派亦或者钢铁兄弟会可不会“念及旧情”,对倒戈他方的自己网开一面。
哪怕她暗中手握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也双拳难敌四手。
而更何况,罗谢棚屋的“军队”主要是靠暗香阁等人的“香水毒气”等巧攻,大多均是乞丐出身,能有个健壮的身体就不错了,以“军队”称呼相差更远。
这样看来,“拉福雷夫人”身份约等于和“死刑”划上等号。
果然,笑得越温柔的人心越狠毒。
艾米莉亚蹙了蹙眉,唇角那一点讥讽的弧度转瞬即逝。
克里斯蒂安并不知道自己的一时冲动竟然把人越推越远。
此刻,烛光在晃,照亮那狼藉的杯盘与泼洒的酒液。艾米莉亚神情既无悲无怒,目光在那些碎片上停了片刻。
就这样定定看了半晌,原本面无表情的她忽然笑了,柔声朝门外叫唤起清洁打扫的女佣......
今晚是一个不眠之夜。
彼时巴黎街头的暴乱被皇家贵族联合的军队以雷霆手段几近镇压。
这场起义本是底层民众自发的举动:无组织无纪律,全凭一腔热血与和愤怒。
赤手空拳的他们对比那些训练有素、手握热武器的镇压军相比,自然不是对手,溃败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阁下,目前局势已经稳定,只余少数几个还不知悔改的刁民。”
听到这则好消息,这位皇家骑士团前任大团长凯瑟总算松了口气。
“干得不错!”
他抬手理了理披肩,毫不吝啬对底下人的夸奖,随即顿了顿,声音沉稳有力道:
“传令下去,凡今晚行动有功者,明日皆入功册,照例授赏。”
“是!”
士兵眼睛一亮,立刻挺身行礼。
几乎待下兵一走开,几位身着丝绸绣金、腰戴佩剑的贵族们便围了上来。
“凯瑟,既然现在暴民已被我们擒拿控制,剩下的我们自己来处理就好。”一人抢先开口,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道。
另一位笑着附和:“是啊,您的帮助付出在下都看在眼里。我们会和国王王后如实禀报您的功绩的......”
周围流血伤亡不知凡几,角落不少散落着残肢断臂。
他们脚下泥泞不堪,灰尘与血迹混成深色的污泥,却依旧小心翼翼地提着下摆。
袖口金线细密,长靴无尘,在这满地灰砂与血迹的营前,显得格外刺眼。
见凯瑟沉默不说话,这些贵族们脸色一沉。
他们相互对视一眼,似乎达成某种共识。
其中一人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凯瑟那身沾满尘土与血迹的军装,声音压得极低:
“近日王国对军中权力的调整极为敏感。阁下您既然已经‘退休’,继续亲自涉足这些街头琐事,恐怕...不好吧。”
这句话掷下,周围立刻响起一阵低低嘈杂的哄笑声。
“他们这是?”
另一边见此动静的皮特歪了歪脑袋,刚朝那边迈出一步,立刻便被阿尔芒伸手制止了。
“叔父?”他回头疑惑问。
“党派之争,你一个小孩少管闲事!不然累及贝罗伊尔,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阿尔芒胡子一歪,凶神恶煞地警告道。
他这副神态,吓唬自家长女伊莎朵拉还行,但对于自小就被家族溺爱长大的小皮特而言,实在没有任何威慑力。
然而尽管不怕,小皮特也不是什么分不清轻重的人。由于心里还顾及着艾米莉亚的安危,他作憨笑姿态向阿尔芒提议:
“叔父,那我们回家细说?”
阿尔芒闻言顿了顿,环顾周边看好戏的其他贵族们一圈,叹了口气。
像贝罗伊尔这样世袭公爵爵位的贵族毕竟是少数,今晚奉命来镇压街头暴乱的人大多祖上并没有如此大的恩荫福泽。
暴动既已平息,仍留在此地的人,除了些微妙的政治考量,无非就是想等一会儿,看能不能做做“马后炮”,事后再“分杯羹”。
贝罗伊尔家族历来中立,对这些虚名功勋向来不屑。
于是,阿尔芒终究点了点头,带着人离开。
凯瑟注意到了这一幕,微微侧头,目光顺势落在他们的背影上。
这个举动,在那些时刻揣摩他表情的贵族眼里,却无异于**裸的挑衅。
“喂!凯瑟你有听到我们说话吗?”
见自己的对话人无动于衷,其中最开始发话的那名身形略显富态的男人开始变得不耐烦了。
他把手缓缓搭在了自己腰间的佩剑上,对凯瑟威胁道:
“退休的老人就该回去好好养老。你过度介入政事本身就是越俎代庖。
如此,我谢菲尔家不介意为王国清理下不识时务的旧狗!”
这般举动引得身边几位同伙微微皱眉。
他们都只是贵族体系最底层的人,最高的也不过像谢菲尔家那样的子爵。
若在平时,给他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在皇家骑士团的人面前放肆半句。
可如今不同了。
时局动荡,旧权倾塌。
若凯瑟仍在任,他们或许还得低头称一声“大团长”;但此刻骑士团群龙无首,他那头衔已成空壳。对这些靠血统吃饭的贵族而言,昔日的骑士英雄,也不过是一头被拔了牙的老虎。
更何况,他们的背后,还有某位真正的大人物在撑腰。
于是,即便心中隐约觉出几分不妥,众人也都心照不宣地保持了沉默。
“看来这次来的人里,和共和派沆瀣一气的,应该就是你们了吧。”
静静听完的凯瑟,目光在面前几张脸上依次掠过,神情淡得近乎冷漠。
话音未落,那几人尚未从话里的意味里回过神,便听到“唰”地一声。
佩剑出鞘的刃光一闪而逝。
下一秒,空气骤然寂静,血花溅上靴尖。其中一人眼前天旋地转,视线的最后停在自己脚边那双昂贵的鞋。
跟随那些贵族一同前来的卫兵们瞳孔骤然放大,脚步才堪堪踏出半步,便迎面撞上密集的枪火。
“啊——”一时间惨叫声连连不断。
直到最后一发子弹收尾,喧嚣才一点点退去,重新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四周原有的血气在又多了几十人的滋养后变得更加浓稠起来。
视觉、嗅觉和听觉,在直面三种感官叠加的刺激下,先前还漠不关己、谈笑闲聊、等着回去向女王领封赏的贵族们,此刻全都僵立在原地。
凯瑟冷笑一声,抬声宣告:
“现在——
我宣布:巴黎街头暴乱平息!”
火光映着他下巴的伤痕,线条硬朗,如同石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