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两人低声争论片刻,一前一后走出来。
吴琳儿神情复杂地看向宋寒枝,郑重同她行礼。
宋寒枝面色冷淡地后退一步,“姑娘这是何意?”
吴琳儿道:“谢过宋小姐。”
宋寒枝扯了扯嘴角,抬起被烫到的手,不解道:“这就是琳儿姑娘道谢的方式?”
“……抱歉。”吴琳儿低着头,神情有些羞愧,小声道:“同为女子,我明白宋小姐的好意,也铭感五内。可也因此,我很清楚,你那晚其实听到了…对吗?”
宋寒枝淡淡道:“你既出来,我便走不了了。何必多此一问?”
吴琳儿道:“宋小姐放心,请你来此并非想要伤你性命。只是想求你不要将那晚的事情说出去。”
宋寒枝道:“清明已过半月,我若真想说,你们的事早该闹得人尽皆知了吧?”
“你果然知道!”
她将话说开,昭王世子登时变了副脸面,厉声喝道。
吴琳儿安抚地拉住他,再看向宋寒枝时,眼中多了几分决然。
“宋小姐是个好心人。可这种事情,一旦传出只言片语,我的名声也就全毁了。宋小姐斥我忘恩负义也好,说我小人之心也罢。我只是想安心些。”
她声音沉了下去,“只要宋小姐留下一件贴身之物,当作凭证,我们便让你离去,不会为难你。如何?”
宋寒枝有些想笑,摇头问:“琳儿姑娘看重名节。以此压我,可是将你心中最重的枷锁套在了我的脖子上,这也不叫为难吗?”
琳儿脸色一白,目光闪躲答不上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真当不敢动你了?一个病秧子,失足落水而死有什么新鲜?大不了推几名贱奴出去赔罪就是了!”昭王世子眼中凶光闪过,气势汹汹地冲向宋寒枝。
“殿下息怒!”琳儿大惊失色,去抓他胳膊,“与她好言相说便是,莫要……”
“滚开!”昭王世子一巴掌将她打翻在地,“拧不清的贱人!出主意的是你,现在装什么?既然做了,就没有退路!”
他发怒间,亭外的绿衣侍女也闻声入内,看他动作,忙是劝说着从后面想要拉住他。
宋寒枝心下冷笑,站在原处看他逼近。
她本还不以为意,可当昭王世子扬起手的那一刻,她忽地感觉到一股精纯的杀意锁住了她。
在她念头浮上的瞬间,腹下寒意凛然,一枚透明的柳叶兀地贴近她气海!
宋寒枝骤然抬眼,银光像是凭空出现,猝然绕到昭王世子身后,从那名绿衣侍女喉间穿过,划出一条血线。
与此同时,她腹下被柳叶击中。
“呵—”一声低沉短促的男声从绿衣侍女口中发出,但他笑音未落,便见那片柳叶在碰到宋寒枝的瞬间倒射而回。
身后一根亭柱应声而断。
宋寒枝全身莹白如玉,内力如决堤之水,轰然宣泄而出,刹那间将在场的另外两人震晕了过去。
可与此同时,她眼角余光瞥见绿衣侍女鬼魅般倒射而回。柳叶在低空飞旋,落回他指尖,他脚尖从湖面掠过,眨眼消失在岸边。
湖面平静,全无一丝波澜。
宋寒枝冷眼望向气息远去的方向,周身玉白褪下,脸上涌起不正常的潮红。
一击不中便退走,不存半分侥幸。
银刀如今的首席杀手,柳叶。
她抬指快速在气海周围封穴,内息却还是压不住,在她经脉间乱窜。肤下经脉鼓动,像是随时要爆开一般,雪白的脖颈上爬满红色的纹路。
她紧咬的牙间溢出一声痛哼,支撑不住软倒在地,蜷缩着在地上翻滚。她眼前发黑,额头抵着地面,艰难地抬起手,两指劲气迸发,将脖颈上的纹路生生压了下去。而后身体一沉,重重摔回地面。
远处脚步声阵阵,近处的侍卫闻声赶来,一眼便瞧见亭中昏倒的三人。
昭王世子被扶起,摇晃中转醒,还未看清人便发魇似的吱哇乱叫。
宋寒枝与柳叶交手的一招只短短一瞬间,以至于他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就被震晕了过去。
他缓了片刻,看了看断裂的柱子,又看看地上的另外两人,脸色阴晴不定。没多时,他指着宋寒枝道:“去!从她身上取一件私密信物。”
侍卫长瞠目,犹疑不定问:“这是宋公府上小姐吧?”
“废什么话!去!”
侍卫长不敢违令,走近后,手颤颤巍巍地往宋寒枝身上摸,却见地上的人忽地睁开眼,对上他的视线,眼中淡淡地投射出一股杀气。
明明她气息奄奄,神情也很平静。侍卫长却无端觉得头皮发麻,听到昭王世子的催促,壮着胆子扯下她腰间荷包。
“什么破玩意儿?”昭王世子胡乱翻找两下,正要扔开,却忽地摸到一块青玉。他定睛一看,竟是宋府的宗玉,当即得意笑起来,将玉佩收进怀中。
“将她扔去冰窖,关上一两个时辰,看她以后在本世子面前还敢不敢放肆!”
宋寒枝喉头一片腥味,脑子里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感觉有人将她架起,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片刻功夫,身体砸在石地上,手掌碾过地面寒霜,四周寒气如针扎进皮肤。
她一动不动地趴在原地,直到体内内力暴动稍微停歇,才慢慢弓着腰身爬起来。
冰窖四周青石,不见天光。她身后的石门是唯一的出口,关得严丝合缝。
四肢百骸像是针扎一般,每动弹一下,都拉扯着全身刺痛。她吐了口气,以一种缓慢到诡异的速度坐直身体,运气调息。
暗阁,越千洲前脚刚进院子,后脚就有人来报。说昭王府内有很强的内力波动,探子怕出意外,混进去却发现宋寒枝不在宴席上。
越千洲正在院门处,偏过头问:“为何之前没跟进去?”
那人道:“吴总宪说,昭王府乃宗亲王室,不可冒犯。”
“吴极?”越千洲眉头蓦然一折,眼中杀意凛然,“暗子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他来插手?”
“之前宋府那边本也有启明卫在明处盯梢,加之镇刑使和少丞这几日离都,吴总宪才暂领暗子调度。”
“云锦!”越千洲甩袖转身,疾步往外走,“抽他一百鞭。”
一名年轻男子应声出现在院墙之上,白色短发齐肩,神情温和地垂眼看向他,无奈道:“大人,毕竟是陛下的人。”
越千洲脚步片刻不停,声如寒冰道:“抽完告诉他,若再敢往暗子伸手,本王断了他的头!”
另一边,宋晞许久不见宋寒枝过来,问了好几次,旁边的侍女都说不知道。
她心觉不妥,有心想去寻人,可毕竟是别人府上,不好胡乱走动。等到笄礼结束,客人推杯换盏时,便想借故离席。
可就在这时,院外忽地有动静传来。
一个小厮快跑进来,附耳在昭王耳边说了两句,引得昭王脸色当即一变,急匆匆起身往外走。
可他刚迈出去两步,便见院门处两队劲装打扮的夜枭卫跑进来,强硬地开出一条空旷大道。紧接着,一个神情冷漠的高大男人迈进院门。
“越大人竟然亲自登门,有失远迎。”昭王推着笑脸迎上前道:“快请上座。”
此话一出,人群中顿时一片哗然。在场众人神色各异,沉默须臾后,纷纷低垂着脑袋起身行礼。
越千洲视若无睹,锋利的视线在人群中寸寸扫过,像在找什么。
旁边一名夜枭卫捧着礼盒呈递上前。
“郡主及笄,聊表心意。”越千洲冷淡道。看过一圈没瞧见人,他眉眼间有些不耐烦,开门见山道:“不过本王此来另有要事。夜枭追查的刺客消失在此处,恐是混进了贵府。望王爷体谅,允本王搜查一番。”
他话音刚落,远处蓦地一声清响,瓷杯落地碎成几片。越千洲目光阴冷地看过去。昭王世子脸色发白地缩回目光,将打翻酒杯的手拢进袖中。
“越大人说笑了。”昭王脸上有些不好看,“今日宾客尽欢,哪来的什么刺客?再者,我大虞皇族,上沐天恩,岂有……”
越千洲忽地大步往前,肩头撞开他,径直往昭王世子那处走去。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昭王世子怒色中难掩心虚,被越千洲拎着衣领往前一扔。
桌子被撞退数米,酒菜翻洒一地。
“带路。”
越千洲目光森然道。
昭王世子一身狼狈,瞪眼过去想说什么。一名夜枭卫唰的抽刀,雪白的刀刃架在他脖子上,让他将喉咙里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岂有此理!”昭王气得发抖,府上侍卫围上前。
昭王世子却吓得满头大汗,同围在一旁的侍卫长打了个手势。
“带,带他们搜……”
越千洲就跟在身后几步的距离,那侍卫长后背衣服都湿透了,只觉得脚下的路变得格外长,悬着的一口气堵在心头,渐渐让他呼吸有些艰难。
客人们也凑热闹似的跟在后面,不时有人宽慰昭王两句,说若是越千洲真做得出格了,定要为昭王府说公道话。
但很快,在瞧见湖中亭断裂的木柱后,众人便齐齐噤声了。
宋晞心下一紧,着急拉着张氏道:“娘亲,你快让昭王妃问问,姐姐被带去何处了?怎么到现在都不见人?”
张氏也正疑心这事,被她催促,心烦道:“知道了!”
她正要过问,前方却忽地一声惨叫,越千洲不知怎的动了怒,掐着侍卫长的脖子,悍然将人撞在了断裂的柱子上。
亭子轰然一震,侍卫长唇齿间血流不止,吓得众人失声尖叫。
“别再跟本王绕弯子。”
越千洲吐字清晰,眼底压不住的暴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