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密的头发从指缝间穿过,内息蒸干水气,随即被修长的手指拨在肩头。
动作娴熟不少,不像上次。
——半分耐心都欠奉的模样,笨手笨脚地扯断她不少头发……
胳膊环在耳侧,没有碰到她,她手指却不自觉地攥紧针囊,收敛了呼吸。
线条凌厉的锁骨近在咫尺,随着呼吸在她眼前微微起伏。热气似是从皮肉里散出来的,杂糅着被体温焐热的幽幽香气,以一种霸道的姿态圈出了领地,将她紧密包裹在内。
“可以了。”
越千洲收手,躺回床上。
宋寒枝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摸着身后的头发,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定了定神,拂手从针囊里捻出数根针来,指间一震,分散射入他各处穴位之中。
越千洲全身肌肉骤然绷紧,呼吸稍重。
见他两腮咬得死紧,神情却还端着,一如平常,宋寒枝忽然笑了下,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大人,这院子里还有旁人呢,可别叫出声了。”
越千洲动弹不得,只能重重闭眼,深吸了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快点。”
宋寒枝莞尔一笑,没再逗他,双指在越千洲身上几处穴道点过。
她两手蓦地变成玉白色,在身前快速掐出几道符咒,推进越千洲气海之中。
越千洲闷哼一声,双拳猛地攥紧,皮肉下银针鼓动,在经脉中游走。脸上毒斑像是活的,沿着脖颈往下蔓延。
“忍忍啊。”宋寒枝满头大汗,声音不自觉放轻。双指划动,以内息控制着银针走势,很快弹出一根,被她拂袖收走。
强悍的内息骤然从她体内爆发,她手中速度快到几乎看不清,一道接一道内息打入越千洲体内。许久后,突地按上越千洲气海,指尖劲气迸发,银针接连弹出,抽起一滴绿色的血。
那血在空中发出灼烫的“滋滋”声,被内力定住,悬在宋寒枝指上。她取出一个白玉瓶,将其装入,塞紧了瓶塞。
做完这些,她周身内息猝然散开,只觉脑子发沉,眼前模糊,气喘吁吁地伏在床边。
越千洲翻身下床,长臂一伸将她捞到床上,扣着她的手,为她输送内力。但很快,他发现她不是内力透支。
“你怎么回事?”越千洲蹙眉,有些不确定地想往她下腹探,被宋寒枝抬手挡住。
“大人,你往哪儿摸呢?”宋寒枝有气无力地笑道。
越千洲看着她,沉默须臾,还是继续问道:“你的气海为何加了封印?”
“先天不足,身体太弱,经脉受不住……师父帮我封了一部分。”宋寒枝随口道,闭眼靠在床头,“我歇会儿就好。”
越千洲盯着她苍白的脸看了片刻,起身穿好衣服。左右看了看,最终还是坐回床边。背对着宋寒枝,眼睛微垂,视线空落在一处。
没多久,院门处忽地传来窸窣声。
来人脚步放得轻,但显然不是习武之人,一举一动落在耳中格外清楚。
宋寒枝睁眼,听见边上的房门被轻轻拉开。
对面边上的房间里是先她们一步住进来的客人。与她们住在一处,定然是女子。而刚刚溜进来的那人,听气息明显是男子。
可那门是从里面开的。
“……今晚还真热闹啊。”她不咸不淡道,勉强坐起身,似乎想下床。
“去哪儿?”
越千洲头也不回,按着她肩膀一把将她推回去,“老实待着。”
宋寒枝失笑,无奈道:“大人,我只是想倒杯水。”
越千洲默然站起身,走到桌边倒水。
宋寒枝受宠若惊,正要调侃一句,却见他端着水转过身来,登时一愣。
暖黄的灯光在他脖子上斜映出一道黑影,愈发显得轮廓分明。脖颈之上,原本骇人的毒斑消失无踪,露出一张白玉般干净的脸,恍惚间,房中好似亮堂了几分。
宋寒枝一直都知道越千洲生得好看。肩宽腰窄腿长,随便穿什么,往那一站便出挑至极。即便满脸毒斑时,看骨相也有棱有角,风采卓然。
可乍然被他本貌冲击到,还是不由得心漏了一拍。
蓦地,她想到初入御都那日听到的话:越郎容冶,风华无双。金相錾刻,灼灼然;玉骨锋裁,森森然……
“欸…”
越千洲抬着下巴叫了声,不耐烦地将水杯在她眼前一晃,“回神!”
“……”
啧,要命。
怎么摆臭脸也这么好看?
宋寒枝接过水,慢吞吞喝两口,忍不住又抬眼看他。
越千洲被她瞧了好几次,终于反应过来似的往自己脸上摸了把,而后了然撇嘴靠在床边。
“看够了没?”
“没呢。”宋寒枝微微一笑,歪头上下打量着他,煞有其事道:“得多看几眼。日后再被别人嘲笑勾搭了个丑夫君的时候,我心里也多几分底气不是?”
越千洲嗤笑,弯下腰,将脸凑过去,“那就看仔细些。以后在外面给我戴绿帽子之前也好好比对比对。不要什么歪瓜裂枣的墙都去爬,叫人瞧着磕碜。”
这话头听着有点熟。
宋寒枝忍俊不禁,正要说什么,耳边却响起一声压低的哭叫。
她往外面望了眼,将水杯放在一边,“我去看看。”俯身在居士服袍角打了个结,翻下床。
越千洲扫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终归还是没吭声。
悄然出门,宋寒枝贴近窗边,听到里间一男一女在压着嗓子在说话。
“……你自己开门放我进来,现在又在装什么?”男声压着喘息,满是轻蔑道。
“不是……臣女愿意。”女子低声泣道:“可这样不合规矩……若是传出去,臣女,唔……”
耳边响起桌子在地上轻微摩擦的声音,似乎两人在推搡,女子嘴里像堵着什么,吐字不清。
“愿意?我看你是吊着这头,想着那头吧?”男人一声冷笑,“整日在戚桑榆身边巴结,以为旁人看不出你在肖想谁?”
“我没有……”
她声音不似刚开始那般含糊,宋寒枝这才听出来,里边的女子竟是那位琳儿姑娘。
“你最好没有!人家戚桑榆有个当指挥使的哥哥撑腰,惹了祸事自有戚非晚去平。你算什么?推三阻四,惹恼了本世子,我让你吴家吃不了兜着走!”
衣物摩擦声更重了,伴着支吾不清的低泣,脚步声远了,而后床榻发出嘎吱钝响。
挣扎愈发剧烈,“不,放开我……”
一声清脆的耳光打断了她的话。
屋内片刻死寂,而后蹦出一声难以置信的低吼:
“吴琳儿,你敢打老子?”
原本哭着的琳儿似乎也呆了,惊惶请罪。但对方显然暴怒难平,里间随即传出阵阵击打和女子压抑痛呼的声音。
宋寒枝眼神微冷,加重脚步走到门边,重重叩门。
里面的动静戛然而止。
“姑娘,听到你房间里有异响,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没事!”琳儿即刻出声道,声音发着抖,还强装镇定,“做了个噩梦,不小心撞到床栏了。”
“唉,今日遇到那等事,也无怪你做噩梦。”宋寒枝装模作样地附和一句,随即话锋一转道:“不过侍卫应该很快就巡到这边了,若有异动,定瞒不过他们。姑娘不用太过担心,安心歇息吧。”
说完大步回了房间,刚关上门,就听见那边窗户快速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她摇摇头,往里走。
越千洲斜扫她一眼,“多管闲事。”
他语气实在刻薄,但脸也实在好看。
宋寒枝无奈,在桌边坐下,“是路见不平。”总不能就这么听着吧。
“这是御都,别来你江湖上那一套,小心引火烧身。”
越千洲睨了眼外间,眉头微压道:“况且她自己甘为鱼肉,你帮得了她一时,难道还能帮得了她一世?”
宋寒枝明白他的意思,这院里人多眼杂,但凡那位琳儿姑娘愿意撕破脸皮,那人也不敢胡来。
可权势倾轧,未必人人都有鱼死网破的勇气。
越千洲位高权重,行事素来张狂无忌,哪里知道被权势压得抬不起头的滋味?
“帮一时也是好的。”
她暗叹了口气,撑着脸沉默片刻,忽然道:“有时候,可能就在那么‘一时’之间,会真的爬不起来……需要别人拉一把呢?”
越千洲抬眼看向她。
她神情怅然,脸白得像纸,一丝血色也没有。
“脸色比鬼难看,还有空操心别人。”
越千洲倏然起身,攥着她手腕将人从桌边带起,不由分说地按到床上。
“睡觉。”
他吹了灯,径直走到另一边,抱着手躺在榻上。
那边榻上没有被褥。
宋寒枝问:“大人,你睡那儿不冷吗?”
黑暗中静了片刻,传来**的一句反问。
“那你想我睡哪儿?”
“……”
宋寒枝顿时噎声,想到他施针时,身上也热气腾腾的,便放下心,脱鞋缩进被子。
外面雨声紧密,房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她自己的呼吸声。她望向榻上的人影,忽然觉得有点荒谬。
好像不知不觉间,她都习惯跟越千洲睡一间屋子了。
想到此处,她出声道:“大人?”
“……说。”
“明日下山,我便回宋府去了。”
那边黑影微动,似乎略微偏了下脸,宋寒枝感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只片刻,越千洲清冷的声音响起。
“知道了。”
须臾后,又跟了句,“我会让人去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