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能不认识?
如今御都上下,谁不知宋公府上大小姐的名头?
元宵宫宴上,前脚簪花赠儿郎,射灯遗美人;后脚赐婚、落水、英雄救美的……
简直跟话本似的,正角还是虞国有名的鬼见愁。
谁能想到恶名满天下的越千洲竟还有跟风月相关的时候?
短短几日,这两人的事便闹得沸沸扬扬,上至宫闱,下至市井,谁凑一起都得唠上两句。甚至有好事者还写了话本,才出几回就卖得火爆。
“在下乃魏国公府上,魏拂鸣,宫宴上有幸见过宋小姐。不知是宋小姐在内,唐突了。”魏拂鸣尴尬地作揖,眼睛扫过桌子另一边的人,俊秀的脸顿时又黑了几分。
只见左侧席上坐着一个高壮的中年男人,黝黑的脸颊凹陷,一条长疤将整张脸一分为二。衣服是粗布棉袄,皱巴巴的发白,像是地里刚忙完农活儿的庄稼汉子。
“看什么?”感觉到魏拂鸣不善的目光,刀疤脸眼皮一撩,粗声道:“还敢跟来?想找老子麻烦是吧?”
魏拂鸣正要还嘴,肩上却忽然按上一只手,唐钧悠然走上前,有些好奇地打量宋寒枝,“这便是宋小姐啊?”
宋寒枝忙是起身行礼,唐钧抬扇笑道:“宋小姐不必多礼。在外面,你叫我云章便好。”
“管你什么张!”刀疤脸大咧咧地将腿往桌上一放,抄起手边的酒杯甩手砸在唐钧脚边,“老子跟美人儿说话呢,少来碍眼,都他妈滚出去!”
碎瓷飞溅,屋内的女侍都吓了一跳。
宋寒枝也吓了一跳,瞪眼望向刀疤脸。
不是,太子你也敢砸?
魏拂鸣怒道:“你好大的狗胆!”
唐钧斜眼横过刀疤脸,琢磨着等会儿非要让暗卫绑了这厮狠揍一顿,但顾及到宋寒枝还在,只好压着脾气踢了下脚边的碎瓷,问宋寒枝道:“宋小姐这是?”
宋寒枝尴尬笑道:“这位是赵老板。他手中有支簪子甚合我意,所以让掌柜的搭线引见,想看看能不能买下来。”她说着求助似的望向候在一旁的孙掌柜。
“哈哈,魏公子、云公子快请上座。”右侧的孙掌柜这才敢上前两步,笑着打圆场,“几位不打不相识,也是有缘,不妨坐下来一起喝两杯?”他一个也得罪不起,说着话冷汗都要出来了。
“好啊。”魏拂鸣冷笑,一掀袍角坐到宋寒枝右手边的桌子,“宋小姐看上的是什么簪子?”他是打定主意不走了,唐钧无奈摇头,捏着扇子跟过去。
孙掌柜道:“是支青玉云头簪。”
正是刚刚从魏拂鸣手中输出去的物件,东西还在万珍楼,尚未被取走。
“巧了,正好我在上面没玩儿过瘾。不如这样,赵老板,你我便以这青玉云头簪为注,再玩儿上一局如何?若我赢,此物归宋小姐所有。若你赢,我便十倍价格买下这支玉簪。”魏拂鸣十指交叉活动着手,挑衅道:“只是私下玩玩,赵老板总不会害怕吧。”
“手下败将,口气还挺狂。”那刀疤脸摇着腿,满脸不屑道:“不过十倍有什么好玩儿的?老子要二十倍!”
“成!就二十倍!”魏拂鸣毫不犹豫应下,拍手道:“孙掌柜,让人将东西呈上来。”
看这架势,是又要开上一局。
宋寒枝失笑:“魏公子原是来同在下抢东西了?”
魏拂鸣神情微凝,嚣张的气焰顿时收敛,拱手道:“宋小姐放心,无论是输是赢,此物必然交与你手中。”
宋寒枝一愣,面上颔首浅笑,心下却觉得这世子爷对她似乎太过客气了。不过她现在没功夫去想各中缘由。
她今日本就是来放饵的,莫名其妙卷进来这两个人,倒是难办了。
得想个法子将人打发走。
她正想着,外间忽然安静下去,门边多出几道呼吸声,一名青衣女侍端着红绸遮盖的朱漆盘入内,宋寒枝嗅到一股淡淡的腥味,见女侍脚步轻快,忽然出声道:“等等。”
那女侍脚步却丝毫不停,眼中寒光一闪,忽然掀开红绸,翻手将盘中东西洒了出去。
汤汁一样的东西热气腾腾,在空中飞散成细密的绿色水珠。
宋寒枝面色微变,一把扯起桌帷,踩着桌子飞身而起,将旁边的魏拂鸣二人挡住。
桌帷发出“滋滋”声,像是被火燎过似的穿了好些大洞,房中炸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味。
孙掌柜身边的一名女侍被那绿色水珠溅到,当即捂着手臂尖叫起来,痛得在地上打滚。
“来人!来……”孙掌柜刚喊出声,便身体一软倒在地上。
房中冒出一阵白烟。
“咳咳咳!他娘的,大白天放啥烟嘞!”刀疤脸呛得眼眶发红,操起桌上的盘子砸向那青衣女侍。但是他手上已然没有了力气,顺着这一扔软趴趴地倒在了桌上。
宋寒枝翻身而起,挥手洒出一片灰色粉末,屋子顿时一片混沌,更加昏暗不清。
“来人!”唐钧平日里在御都横行惯了,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一时六神无主,扯着嗓子大喊起来,“来人……明光!”
换作往日,无需他出声就该有一大批暗卫跳出来了,但今日竟全然没有回应。
“怎么回事?万珍楼里的护卫都到哪儿去了?”魏拂鸣也大感奇怪,谨慎地将唐钧护在身后。
“嘘!”外面脚步声急促,宋寒枝推搡两人道:“别吵,捂住口鼻,找地方躲起来。”说罢几步摸到地上那名中毒的女侍身边。
她扶起女侍,掀开袖子一看,她手上已经青紫了一大片,且还在扩散。宋寒枝塞了一方手帕在女侍嘴里,抓起桌上的酒浇在她手上,“忍着。”抓起果盘在桌边拍碎,捡了一片锋利的碎片从女侍手上削过。
青紫的皮肉被生生削飞出去,溅了她一脸的血。
“呜呜呜呜!!”怀里的人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脑袋发狠地往宋寒枝身上撞。宋寒枝劈手将人敲晕,撕下一片衣角草草在她臂上缠了几圈。
她正要起身,耳边蓦地一道破风声起,那青衣女侍手持匕首向她袭来。宋寒枝踉踉跄跄地躲闪,撑着桌面一个打滚隐入烟尘中。
“宋小姐?宋……唔!”魏拂鸣摸出来找人,刚出声便被捂住口鼻迷晕了。
唐钧听到拖拽声就在前方不远处,吓得发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声来。可就在这时,他胳膊却忽地被人拉住,他猛地一激灵,嘴里惊呼声还未出口便被宋寒枝点了哑穴。
宋寒枝环视一圈,手中银光闪过,带着人轻飘飘落在高高的房梁之上。
“呆在这儿别动,等人走了报官。”
她压低声音叮嘱了句,下一秒,人如鬼魅般飘落地面,轻轻踢了脚椅子。
“吱—”的一声轻响,房中几人蓦然回头,向着声音响起的地方围去。宋寒枝装作中了迷烟,无力地撑着桌子,被一蒙面黑衣人捂住口鼻,彻底晕了过去。
“还有一个呢?”
“来不及了,不管了,快走!”
……
人被扛走,很快听到车轱辘滚过的声音。
宋寒枝被卸下,货物似的砸在木板上。后背被推了一下,身体翻动,滚进了马车隔板下的暗格里。她眼睛刚眯开一条缝隙,身后就“啪”地一声关上木板,四周再度暗了下去。
宋寒枝呼吸微滞。
这里面还有人。
马车突然动起来,车厢一晃,宋寒枝不受控制地往前撞,被黑暗中伸出的一只手按住肩头猛然推开。
“啊嘶~”宋寒枝后背后脑全撞在后面的木板上,肩膀上那只手的力道像是要将她肩头捏碎般,叫她皱着脸倒抽一口气。但只是短短一瞬间,那手便收了力道。
宋寒枝动了动被捏得生疼的肩膀,小声问:“大人,撞疼你了?”她温声细语中自有一番讽刺的意味。
黑暗中,那人默了一瞬,“怎么认出的我?”
“大人……”
她话没说完,马车又是一个趔趄,她往前猛扑在越千洲胸口上,又很快被马车的力道甩得往后撞。
这次却没撞疼,后背被一只手拦了下,越千洲撑在她身后的木板上,胳膊挡住了她。原本狭窄的空间彻底被堵实。宋寒枝整个人被箍在他臂弯里,终于不再晃悠了。
她舒了口气,嘴甜道:“大人好看……很好认。”
越千洲:“少来这套。”
“那大人想听哪套?”宋寒枝低笑,想了想,道:“其实还有别的,比如……”她忽然仰头在他脖颈间嗅了嗅,“大人身上的气味也很特别,像埋在雪里的竹叶……”
“别、动!”
她说话时呼吸喷洒在颈上,有些发痒,越千洲蹙眉仰头,忍不住掐着她腰将人架远了几分。
“痛痛痛~”宋寒枝皱着脸扒拉腰上的手,想不通这人手劲儿怎么这么大,小声服软道:“不动不动……大人,我不动了……”
越千洲这才松了手。
宋寒枝揉着腰侧暗自腹诽。
碰不得又动不得……
金贵死你了!
马车跑了得有半个时辰,应是出城了。想来走的也不是官道,颠簸得厉害。宋寒枝尽挑舒服的地方躲,没多久就差不多整个人缩进了越千洲怀里。
许是皮糙肉厚不在意这点磕绊,越千洲一直没吭声,直到马车停下才收回手。
两人装晕,被拽起来从马车车门处推下去。
宋寒枝被摔得咬牙,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耳边簌簌风声,林木的气息厚重夹着寒意往鼻子里涌。
她猝不及防被一盆冰水淋头泼下,寒颤了下,咳嗽着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嘶~这娘们儿长得真好看!”
“你少来,这女的动不得。”旁边的人低声交谈,见宋寒枝惊恐坐起,忙是让人捆了。
“把他们押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