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神月往宫宴那边传过信后,越千洲径直将人送去宫门口。
宋寒枝头发随意用簪子挽了一半,整个人干干爽爽的,却仍是不时咳嗽。走路有些打跛,但脚步不慢。
若是时辰耽搁太晚,她怕嵇甜会闯宫。
越千洲在她身侧,与她隔着两人宽的距离。临到宫门口,余光扫过她的脸,忽然道:“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宫门外,宋明与宋晞立在马车前,瞧见她后,神情各异地往前走了几步。
“问大人为什么体内又多了一滴噬魂蛊毒吗?”宋寒枝停住脚步,转过头看着他,见他蹙眉不语,苍白的脸上露一抹温和的笑,“那是大人自己的事情,不需要我去过问。”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总让人觉得体贴,但她只是在拒绝。
越千洲盯着她,倏然冷笑了声,“宋寒枝,装傻充愣没用,赐婚圣旨只怕比你更快到宋府。”
他眉眼微沉,抬脚逼近她,压低声音道:“你以为我今夜是凑巧出现在宫中的吗?即便没有你那出乌龙,即便我不为你射灯,你也逃不掉。”
“我明白。”宋寒枝抬眼笑道:“在旁人眼里,我已经是大人您的人了。”
她笑得不甚在意,像是自嘲,但语气甜丝丝的,叫人觉得带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欢喜。
越千洲怔了一瞬,却听她话锋一转,“但其实我这人的命金贵得很,谁也做不得我的主。”她温温柔柔地倾身过来,小声道:“希望大人也能惜命些,我可不是每次都愿意救人。”
她一凑近,身上的香气便叫人无法忽略。明明只是若有若无的暗香,萦绕在鼻尖却是另一种强势的攻城略地。
脑海中蓦地闪过咬上她小腿的画面,越千洲分不清是蛊毒作祟还是旁的原因,忽地咽了下口水。
“多嘴。”
他蹙眉斥了句,抬手想将她推远些,垂下眼却见她肩头青丝被风吹起——那是他一缕一缕亲手弄干梳散的头发。
鬼使神差地,他原本该落在人肩上的手轻轻抚上她头顶。
宋寒枝一脸莫名地看他,那只手忽然用了一分力道,将她推开。
“真惜命的话,平日里留心些。”越千洲淡淡撂下句话,转身走出宫门。
宋寒枝掩嘴咳了两声,跟在他后面,门口的守卫连眼睛都没动一下,全然不似入宫时那般事无巨细盘查的模样。
她刚走出去,宋晞拉着她手,面带怜悯地呢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就让你摊上这……”她话说到一半,又是埋怨又是害怕地瞪了眼越千洲的背影,最后只能忧心忡忡地长叹了口气。
越千洲已经翻身上马,马鞭一甩,人冲出去,很快没影了。
马车车帘被掀开,张氏探出头来,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呵斥宋晞道:“轮得到你心疼吗?上来!”
宋寒枝这门婚事定下,宋晞东宫那边是指定没戏了。
宋明也面沉如水,同宋寒枝道:“你跟我来。”
两人一同上了宋明的马车,宋明眼神锋利地盯着她,沉声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宋寒枝苦笑,心道哪里是她想做什么?一个被大人物随手扔进棋局的喽啰罢了,由得她想?
宋寒枝:“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他是怕了。
宋寒枝呆在府里那几日,宋明日日直宿禁中,就是不想跟宋寒枝打照面。现在她被赐婚,以后长住御都,他自然胆战心惊。
“你可能不太了解蛊这种东西。”宋寒枝不客气地靠上软垫,理着衣袖道:“蛊分三类:毒、虫、术。”
她伸出三根手指,同他解释起来,“毒是提取自蛊虫体内的蛊毒,解法同其他毒没多大区别。而蛊虫更简单了,能取出,则能解。但是蛊术不一样。”
她闷咳两声,缓了口气道:“术者,以气海内息为根基,借奇门技巧,驭万物。蛊术需要引子,大部分情况下,用血做引。若能炼成,便可用这术引控制炼出的蛊奴。”
宋寒枝看向宋明道:“蛊术炼出的蛊奴不一定只是虫兽,也有可能是人……比如你。”她无辜摊手,“我出御都的时候才两岁,身上有些什么东西,你应该比我清楚。我没有你的术引,解不了你的蛊。”
宋明急道:“那你如何能控制我?”
“因为不是我在控制你。准确来说,你是我娘亲的蛊奴。”宋寒枝低头揉捏着自己的手指,轻飘飘道:“她死前给你下过什么命令,你自己不知道吗?”
宋明如遭雷击,仿佛想起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喃喃道:“好生狠毒……”
“嗤——”宋寒枝笑起来,“你知道为什么蛊师大多以蛊虫控制人,而不用蛊术吗?”
她眼尾地挑起,阴恻恻道:“因为想用蛊术控人非常困难。以术炼蛊损耗蛊师心血,炼人是为蛊术大忌。而想要炼出你这样言听计从,从心底里对蛊师违逆不得的蛊奴,就要搭上蛊师的命!”
她眼神骤然狠戾,忽地倾身一把掐住宋明的脖子,将人夯在车壁上,轻声道:“狠毒?若非身处绝境,她怎会出此下策?”
宋明被她撞得头晕眼花。赶车的车夫听得轰咚声响,犹豫地拉着绳子放慢速度,“相爷,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无事,不小心撞着了。”
宋寒枝声音轻柔,眼睛都没动一下,颈上的手还在收紧,宋明脸涨得通红,喉咙里发出含糊的音节。宋寒枝认真盯着他看,像是在欣赏他濒死的模样。
“不甘心吗?你以为你的命值什么钱?”宋寒枝嘴里仿佛含着冰,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叫人遍体生寒,“我不杀你,是因为不能杀你,不是我不想杀你……还想解蛊?”
她冷笑着甩开手,慢条斯理地坐回原处,“蹬鼻子上脸的事,少做。”
回到宋府,宫里的人果然比他们还快一步。
赐婚的旨意下达,除了射灯赢下的彩头,还多了不少赏赐,但府中上下全无半分喜气。
宋寒枝拿了鸣仙草回自己院子。
灵双听见赐婚后就一直哭丧着脸,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宋寒枝道:“你自去歇着吧,今夜不必侍候。”
果然伤心了。
灵双嘴巴微张,似乎想说两句安慰她的话,但看她神情平静,很是要强的模样,只得听话走开了。
屋内点了灯,宋寒枝关上门,桌边大马金刀地坐着个人,脸色阴沉地盯着她。
“师兄。”宋寒枝坐到他旁边,将鸣仙草放在桌上。
嵇甜看她一眼,脸色缓和几分,“你腿怎么了?”
宋寒枝不答,笑着反问他:“听到赐婚的事了?”
嵇甜登时炸了,砰地将滴星刀拍在桌上,咬牙切齿,“就知道那姓越的没安好心!故意漏消息哄你进宫,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这你可就冤枉人了,人家鄢王殿下也委屈着呢。”
宋寒枝失笑,不紧不慢地将宫中的事给他说了一遍。
嵇甜听罢,气冲冲地拍了下她脑袋道:“你救他干嘛?让他死了算了!”
宋寒枝摸着脑门远离他,不服气道:“师兄,你应该比我更不想让他死吧?”
嵇甜急眼道:“我他妈现在比谁都想弄死他!”
去他的天下第一,嵇甜现在根本不想试他武功多高,只想一刀砍他脸上看看脸皮多厚!
“也是没办法。”宋寒枝心有余悸道:“他当时跟蚊子见了血似的,追着我咬。若不给他压毒,等他封印冲破,那可就不是三四成内力的事了,我只怕小命儿都难保。”
嵇甜一脸无奈地咂嘴。
若是他与越千洲交手,拖也能拖得他毒发身亡。但宋寒枝不行,真打起来,身体先扛不住的只会是她。
“算了,好在药到手了,我……”
嵇甜忽地顿住,撇着嘴同宋寒枝对视一眼,拿起刀转眼不见踪影。
没一会儿,他轻巧地扛着个人从窗户跳进屋里,扔在地上。
那人被点了穴,动弹不得,嘴里胡乱塞着条抹布,脏兮兮的,他支吾时还能喷出灰来。
“懒得扛,其他几个放跑了。”嵇甜一脸败兴,拍着衣服憋屈道:“迟早要被老头子定的这破门规给坑死。”
宋寒枝蹲下身,手指在那人颈部探过,指尖按出几道劲气。那人头皮下有什么东西鼓动起来,在面部的皮肉里蹿过后顺着颈部往下。
宋寒枝手中银光闪过,在他侧颈划出条口子,一只蛊虫被血冲出来,在地上摔成两半。
人登时晕了过去,宋寒枝随手点穴给他止血,有些晕眩地起身,“……看来真是要跟蛊神教杠上了。”
“你先别操心了。”嵇甜将她扶到椅子上,打开桌上的鸣仙草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合上,恼火地“啧”了声道:“绛珠花在砚山呢……”他盯着宋寒枝,一时没说话。
宋寒枝笑道:“叹什么气?嫌我麻烦,不想帮我跑这一趟了?”
“胡说八道什么?”嵇甜为难道:“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回山取药?”
“不妨事。待明日用鸣仙草配药服下,能撑上一段时日。”宋寒枝手指敲着桌面,若有所思。
她今夜又出手压住了越千洲的蛊毒,那些人自然视她为拦路石。今夜这些刺客都是蛊奴,只是来探她底细的,说不准以后还有什么牛鬼蛇神找上门。
“不妨事?你今夜跟越千洲交手才多久,有一炷香功夫吗?看看都什么样了?”
“我又不怎么跟人动手。况且……”宋寒枝看向地上那人,忽然眯眼笑起来:“我找到个好去处,妥当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