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坪音乐节持续两天,他们俩在第二天,是个周日,也是正式入梅前难得的凉爽晴天。
宋呓欢从家回来半个月,每天都很忙,不是在忙着排练就是在忙着剪排练vlog。
我不说梦话和余烬音乐节合作官宣后,两方粉丝短暂地尴尬过一阵,还起了点类似娱乐圈撕番的苗头,——毕竟之前吵得飞起。
但自从宋呓欢开始更新vlog后,双方粉丝迅速握手言和,客客气气。
甚至衍生出第三种声势浩大的粉丝:CP粉。
她视频压根没有朝着这个方向剪辑,毕竟迟燃都没出镜,她压根想不通这群粉丝是怎么磕起来的。
最开始的磕点都非常细节,她剪视频都没发现那种细节。
一个是她在排练厅开嗓的时候,迟燃随口说了句“干的嘞,喝水”。
另一个是她跟主办方派来的工作人员沟通时说了句“我明天还来”,嘈杂声底下垫着迟燃低低的笑声,刻意压抑后还是忍不住那种。
CP粉开磕之后,她刻意减少迟燃在视频中的痕迹,以分享日常为主。但神通广大的粉丝依然能从细枝末节找到许多证据,防不胜防。
她有时候会偷偷刷那些细节,看CP粉们那些饱含爱意的文字。
她一面感到慌乱,一面又偷偷想,这么藏不住的话,是不是说明包含许多爱与真心?
可她不敢深究,她只配沉溺于短暂的美梦。
最近彩排比较累人,她状态也时好时坏,也让她很担心演出效果。
她反复告诉自己,彩排要紧,这是她期盼已久的机会。
其他的先不想。
“半小时后到吗?”宋呓欢打个呵欠,在后座蜷起来,“我睡会。”
迟燃说:“嗯,抱枕在后座。”
她含含糊糊地嗯了声。
“好困啊。”钱宇打着呵欠开车,“天都没亮呢!”
迟燃精准地抬手,在他手臂上锤一下,低声说:“别吵,她快睡着了。”
没两句话的功夫,宋呓欢呼吸声便均匀平稳地传过来。
“这时间安排真作孽。”钱宇不敢再嚷,小声说,“凌晨五点排到晚上十点,连续彩排三天,这才第二天,谁能遭住啊。”
迟燃没说话。
其实做艺人算好了,之前做幕后的时候基本得通宵,一位一位地对接过去,全靠咖啡吊着精神。
宋呓欢以前没参加过,显然有些遭不住,往返车上还有休息室等安排的时候,或坐或靠或站,只要闲下来她就立马能睡着。
这会也是,基本刚躺下就睡着了。
休息室椅子放倒不够平,睡起来不舒服。他早上特意让钱宇带着折叠床,彩排间隙就将折叠床撑起来,让她睡得安稳点。
这会儿不知是哪位艺人在舞台上摔了一跤,都没摔倒,手扶了一下地面就站稳,但依然搞得兴师动众。
甩锅定责、拍视频营销、跟来的私生闹事......
他最烦娱乐圈这点,浮夸又虚伪。
周遭主办方的人、经纪人还有化妆师闹哄哄地吵来吵去、跑来跑去,吵得人头疼。
他凝神去听,旁边那位呼吸还算平稳,没醒。
再这么折腾下去,联排时间就还得往后推。
“几点到我们?”迟燃皱眉问,“晚的话先回车上。”
“说是不能走,等下还要联排一遍。”钱宇说,“走不开吧。”
“按这阵仗,不拖到天黑不可能排。我们俩在这,让她去车上睡吧。”
迟燃轻轻拍拍宋呓欢,声音也放轻:“醒醒,这太吵,没空调也冷,你去车上睡。”
她本来就被吵得睡不实,很快就爬起来,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嗯?”
“醒啦,去车上睡。”迟燃被她黏糊糊的嗓音逗笑,“没那么快。”
宋呓欢行动迟缓地将盖着的毯子掀起来,懵懵地站起来,说了声好。
她这声好说得过于绵软,带点没睡醒的鼻音,迟燃又被她逗得笑起来。
他握住她手腕,轻轻摸了摸,感受她身上的热意,笑着说:“你睡得热腾腾的。”
钱宇忽然朝着宋呓欢看一眼,眼神说不出的复杂严肃。
等宋呓欢循着余光望过去,又好像只是她的错觉。
“去车上睡吧,打开铃声,轮到我们给你电话。”迟燃扭头跟钱宇说,“车钥匙给她。”
钱宇没动,而是说:“车停得远,我带她过去。”
宋呓欢诧异地看他一眼。
钱宇从来不是这么细致体贴的人。
走过去的路上,钱宇看着她欲言又止好几次,最终什么都没说。
坐上车之后,她犹豫着开口:“你……”
他逃跑似的转身就走,关门声不轻不重地砸在她心上。
钱宇飞快地走远了。
宋呓欢心里多少升起些不详的预感,他之前看到过她的闹钟,来的路上又看见她那个癌症科普账号的消息。
他发现了?
看迟燃的反应肯定还不知道,可钱宇要是知道了,他现在回去也许就会讲。
宋呓欢脑子乱成一团,蜷在后座像个做错事的小孩,用手戳着真皮的垫子。
没等她纠结多久,后门猛地被人拉开。
是钱宇。
他去而复返,整张脸都皱在一起,说不上是纠结还是愤怒。
他泄力似的往后座上一摔,摔完不说话,也没看她,就那么撑着头,眼神直愣愣地发呆。
见钱宇是这么个纠结万分的模样,宋呓欢一颗心便沉到底。
“问。”她用单字强撑出点气势,但心还是虚。
“我是要问。”钱宇听着比她还虚,“我说送你,就是要避开燃哥问你。”
行,那就是知道了。
“燃哥脾气是难搞,但他对我挺好,对我没得说!所以我得跟你问清楚,我得躲着他,单独跟你问清楚。”
钱宇跟给自己壮胆似的说半天废话,许久后才进入主题,主题异常直接:“你不能害燃哥。”
宋呓欢原本还带点虚,可他这话说得没脑子,实在气人,基本就是诛心了。
“还活着呢,不是女鬼不是妖精,害个屁。”
她坐直身子,没忍住怼回去。
钱宇窝囊气受惯了,也不是个吵架的料,都没回嘴。
他愣了半天,哆哆嗦嗦地开始戳手机,边戳边死心了似的说:“那......那就是真的了。你真病了?”
“活着,但快死了那种。”宋呓欢怒火还没散去,说话也难听,“盯着我手机看发现的吧?”
钱宇总算将手机上的app调出来,手发抖,递过来给她看。
“是你吧?”
屏幕上是复活甲原厂直发的账号主页。
“那天看到,我还以为是游戏账号......结果回去大数据那个什么猜你认识就开始给我推。我最开始就当巧合,可后来我越想越不对,认真看了这账号发的图......有好几张明显能看出来是你家厨房那个桌子。”
钱宇舌头不好使似的,每个字都颠来倒去说好几遍。
他又问:“是你吧?”
“是。”
宋呓欢头抵在窗户上,没看第二眼。
这狗屁世界就没有公平可言,她做这个账号分明是好心,这个账号却打碎她小心维护的美梦。
这不公平。
“那天,你生日那天,很多感叹号的闹钟,是吃药吧?”钱宇声音都打颤。
她木然地回:“是。”
钱宇:“燃哥不知道。”
这不是问题。
宋呓欢却闭了闭眼,还是回答:“是。”
“那你这不就是在害他吗!!”钱宇一下没控制住音量,这句都破音了。
宋呓欢想说关你什么事,但她脸皮再厚也做不到。
她不无辜,连她自己都不站在自己这边。
没等她说什么呢,钱宇先慌了:“不是......这叫什么事儿啊?那怎么办啊......你说,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啊?”
“不知道。”
宋呓欢长长地呼出口气,她累得头疼,身上也不舒服。
“不是那怎么办啊。”钱宇话里带着谴责,“你这样,然后说你没害他,谁信啊。燃哥他看着又硬又傲,其实除了眼睛之外没吃过别的苦。他那心肝得比我还脆弱呢,你这样就是害他,你能害死他!”
他说的这些,宋呓欢比谁都清楚。钱宇说她害人,她不认,但钱宇只要提及迟燃,那她就立马变哑巴。
她许久没说话,静静望着窗外。
音乐节的台子已经搭好,工作人员前前后后地忙碌着,轮流试验灯光火焰烟雾。尽管台上闹哄哄乱糟糟,但让人能预见未来的精彩。
这几天都是晴天,哪怕临近日落,阳光都还是澄澈的金色,没有偷半分懒的晴朗日子。
她贪婪地将窗外的景色看个够,才轻声说:“没想害他。我一没打算坑他钱,二没打算让他知道真相。我不愿意伤害......他。”
她刻意避开他的名字,没念出口。
哪怕只是想到这个名字,心尖都会空一拍似的坠痛。
“你得走。”钱宇说,“你得离迟燃远点。”
宋呓欢听到迟燃二字后顿了许久,接着才说:“是这么打算的,我没想在他身边待到最后。”
“那你想待到什么时候?”钱宇问,“今天?明天?”
不知道。
我想贪到最后一秒。
贪到不能再贪为止。
答案在宋呓欢心里转一圈,还是没说出口。
“这样不行,你这样能逼死他。”钱宇念叨,“这不行,你不能在这。你在这我就告......我也不能告诉他,我告诉他更完了,他这辈子都完了。我不能告诉他。”
宋呓欢听着他的车轱辘话,也知道他没那么强势,他做不出逼她走的事。
钱宇还絮絮叨叨地念着:“他对你那么好!你肯定知道他对你好,他从没对谁这么好这么软过,他那臭脾气。他对你那么好,你不能这么对他。”
钱宇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抬头直视她,愤怒占上风。
他说:“你怎么这么......”
宋呓欢有那么一瞬间晃神。
自私。
“这么自私啊!”钱宇愤怒地说着。
宋呓欢瞬间涌上些委屈,明明这委屈跟他说不着,但她实在难受得顾不上了。
“他对我那么好,我就不能想要、不能留恋吗?”
钱宇显然没听进去,他挥挥手,“你别跟我扯,我就知道你得走。”
宋呓欢梗着脖子瞪他,不再说话。
后来钱宇又循环往复地重复几轮,大意都是她得离开,不能害人。
她咬着嘴唇就是不肯说话,就那么死死瞪着他。
后来钱宇耽搁太久,迟燃打来电话,他才急吼吼地接着电话走了。
下车时他猛地回手关门。
砰!
车门的震感传到她身上,连指尖都震得发麻。震感撼动她的胸口,动摇着她那颗强装坚硬的心脏。
她失去力气似的躺到在后座上,用车钥匙打开天窗。
澄澈的日光斜斜洒下来,薄纱似的拢在她身上,优美但并不温暖。
她抬头望着,天空泛起朦胧的粉紫色,又披着细碎闪耀的金,缓缓地流动着,一寸一寸地悄然黯淡着。
她将双手伸到面前,手心对着天空,歪头看着。
她专门为音乐节做了美甲,美甲跟此刻的天空很像,晚霞切片似的,柔和地闪着碎光。
美甲很厚,完美地盖住她畸形单薄的本甲。
那指甲长长之后怎么办呢。
那就盖不住了吧。
她有些木然地想着。
天渐渐暗下来,那样美好的晚霞寸寸被黑暗蚕食,再看不见。
她睁着空洞的眼睛,沉默地浸泡在黑暗中。
看吧。
美好存在的瞬间,离别便开始走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