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宫 第75章 第75章：夜探军机

她本以为自己大难不死，遇到安氏夫妻是上天对她的垂怜，可从未料到进入安家方是她一切噩梦的开始。

当安氏夫妻将其年仅三岁的幼子抱到她跟前，拉着她的手同她说着，“慕青，这是广嗣，亦是你来日的夫君，自今日起你便是我安家媳妇，随紫溪、广嗣一般唤我二人爹娘。日后你须得事事以广嗣为先，待你及笄再嫁于广嗣，在此之前你便陪着广嗣歇在他屋中。爹娘在你将死之际救了你一命，给了你一口饭，爹娘不求你能给爹娘养老送终，但求你铭记这份恩情，好好待广嗣，让我安家接续香火。”

这一刻，安慕青方明白安氏夫妻救她之时打得是何主意。她已想不起那日惊闻此言的她是如何回应这一切的，她只记得那将她折磨了三日三夜的温病，那在她口中留下永远无法冲淡的苦涩药味。

还有那两张她从未在长者面上见过的慈爱的笑颜。

若是可以，她真希望她从遇到过安氏夫妻，她真希望在爹娘抛下她的那日她便死了。

岁月悠悠，转眼已是及笄，安家依言给了安慕青与自己幼子一场大婚，可她终究无法违背自己的心。她刺伤了安广嗣，没有丝毫犹豫的，在安紫溪破门而入的那一瞬。可四目相对的那刻，安慕青在安紫溪眸中看到的却不是惊骇与恼怒，而是——

心疼。

她逃了，在安紫溪的帮助下，趁着夜色永远的逃离了安家。

造化弄人，谁都没有料到安慕青无意中的一刀彻底断送了安家的香火。那之后，安氏夫妻为了给独子求药近乎耗尽家财，最后甚至将主意打到了安紫溪身上。他们苦苦哀求长女嫁给半百商贾为小妾，求长女看在与幼子姐弟一份的情分上帮帮他，帮帮安家。他们痛斥安慕青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他们咆哮着要将她杀了解恨，他们悔不当初，他们痛心疾首，只道当年不该救下她。

他们怒斥安紫溪帮着外人，他们将她绑起作势要送入商贾府邸，她拼死挣扎，她以死相逼，却未能换来安氏夫妻片刻的犹豫。这一次，换她不再有丝毫留念的逃离，她放了一把大火，在这最为平常的一夜烧尽了一切，亦让她看清了一切。

她辗转来到安慕青信中提及的郢都，得知那与她断信许久的阿姐而今成了帝妃。她满心欢喜，她费尽周折靠着从安家带出的细软塔上了福公公，如愿入了钟粹宫，从此脱下女装成了内监。可当她再见到安慕青的那一刻她方明白她一直以来怀揣着期望与祝福想要见到之人早已被这深宫摧残得不人不鬼。

她的阿姐历经丧女之痛，孤身困于这冰冷的宫墙之内，日复一日，直到死亡将她吞噬。

收回思绪，季湘望着天边的云霞长叹了一口气。至于那涉及何皇后的第二件事，季湘深知眼下还不是时候。若要一击毙命，她还需精心谋划一番。

“三殿下可是乏了？可要奴才去差轿撵？”

喜儿闻声将手中披风往季湘肩头披去。季湘拉住摇摇头，“无妨，此处离曲台殿已是不远。”小桂子颔首应下，他想起在钟粹宫见及的那二人复道，“是了，奴才与喜儿适才在韶妃娘娘那见到了曾萍萍与石芳。”

小内监说着用手肘戳了戳喜儿，后者瞪了他一眼道，“那俩妮子未等到三殿下，让喜儿与小桂子给三殿下带声好，说是没有三殿下便没有她们今日，她们在钟粹宫一切皆好，韶妃娘娘待她们亦是极好。”

喜儿顿语瞧了季湘一眼继而道，“眼下钟粹宫大小事宜亦已渐自交予她们之手。”

季湘了然，安紫溪之事这段时日她多少亦从曾石二人的口中有所知，她们不清楚小祥子真实来历，但却未少偷瞧到小祥子与韶妃亲近。时下安紫溪身份已明，季湘思忖着待下回见及二人还需细细叮嘱一番。

夜色渐深，远处的宫道内燃起错落的火光，两个身影迅速闪过，烛灯晃动，随后归于平静。耳边虫鸣声渐止，二人一路乘风止于一处宫门外，季湘借着月色抬眸看去，古铜色的牌匾上刻印着遒劲的三字。

“军机处？”季湘低喃出声。

楚景宁转眸看向她，“湘儿可知这军机处的来历？”她推门而入，季湘停顿一息快步跟上，“湘儿知之不多，在上官府时曾听得上官大人提及一二，道是这军机处乃我朝开国女帝始建，目的在于朱批奏折的汇缴。”她不胜其解，“姑姑带湘儿来这处是？”

二人漫步院中。

“不错。大熵建国之初，筱帝始设军机处，规定朱批奏折在发还执行后统一汇缴军机处。你父皇登基后进一步规定但凡朱批奏折皆须由军机处誊抄一份用以留存。”楚景宁将季湘带进屋，她吹亮火折子燃起架上两盏烛灯。

火光驱散了黑暗，季湘拾起烛灯朝前照去，周遭一切瞬间变得清晰，眼前鳞次栉比堆放着数不胜数的奏书。楚景宁迈步朝里，“湘儿，这处。”季湘收回思绪疾步紧随，她由楚景宁带着绕过数十个长架后方再次止步。

长架上干净得不见定点儿尘渍，每排下方依次标刻着一串年号。楚景宁将烛灯插入身前的一排奏书中，转身朝架尾的云梯而去。季湘明白过来她想作何，忙将手中烛灯插好。二人一左一右将云梯推回烛灯处，季湘拾起烛灯随着楚景宁上梯。

云梯往上数米停于渊帝三十五年至渊帝四十年武岭县。季湘双眸微怔，她掌心一紧回头看向楚景宁。后者指尖滑过奏书，从内抽出一本翻开。季湘提灯靠近，摇曳的光影落于二人眉眼，季湘默声扫视着奏书内容——

奏为华平县县官孙祁怠工事。

臣唐不弋谨奏：窃惟陛下圣明，励精图治，然近日华平县县官孙祁怠工，政务废弛，恐致贻误国事。臣职司所在，不敢不据实陈奏。

查华平县自三月以来，孙祁人等或因俸禄不足，或因上官苛责，竟至怠工，公务积压，民情上达无门，百姓怨声载道。臣以为，宜速查明缘由，或增俸禄以安其心，或惩首恶以儆效尤，务使官吏各司其职，政务得以顺畅。

伏乞陛下圣鉴，速赐施行，则国事幸甚，百姓幸甚。臣不胜惶恐待命之至。

谨奏。

臣武岭县县官唐不弋。

渊帝三十八年四月廿三。

季湘秀眉微蹙。据她所知，大熵建国之初不设州县统辖官，在弘帝登基之前地方一切琐事皆有地方官上都直书皇帝，每月一次，各县之间相互监察。楚弘登基后方始划五州，五州之下共三十九县，地方事宜不再直书皇帝，而是由州县统辖官之手择选轻重缓急之事奏启皇帝，各州统辖官之间相互监察。

此举极大的减轻了皇帝与地方官员的负担，但亦不可避免的存在弊端。今此颍州失踪案，董仲昌无作为，廖维上都觐见便足见。

楚景宁往后翻了几页，季湘收回思绪接着看下去——

奏为华平县百姓失踪事。

……

渊帝三十八年十一月初六。

楚景宁将奏书递给了季湘，她接过烛灯，季湘复翻了数十页，此后每隔几月便可见唐不弋奏为华平县百姓失踪事，只不过零零散散的并不完整，大部分甚至连朱批都未见。

国史记载：楚渊五岁登基，在位四十余载，是大熵至今以来最为擅权的一位皇帝。

可谁又能想到楚渊励精图治大半生，晚年却醉心于得道长生，荒废了政务不说，还助长了不少乱臣贼子，逼得其子楚弘在何氏的威逼利诱下举兵犯上。那场逼宫持续了整整三个日夜，亦烧毁了不少重要史册。季湘眼下翻阅的这本亦是楚弘上位后勒令军机处官员几经修复残留下来的。

“湘儿以为，今此廖大人所奏之事可是与先帝晚年华平县所发生之事尤像？”

季湘合上奏书，她方闻廖维觐见始末时便想到了那年与梅寻真初至华平县的所见所闻，当年那群被时茗与柳子衿带回药王谷的孩子中有多少人的爹娘是无缘无故没了音信的她最清楚不过。

“姑姑是想说，当年致使华平县百姓无故失踪一案者或是卷土重来？”

楚景宁颔首，“还有一事，据本宫所知，此番颍州失踪案，廖大人之子廖晋元亦在其中。”

季湘微怔，她垂眸紧紧咬牙，楚景宁伸手捧起她的脸，“湘儿，眼下何氏对你身份已是起疑，白桃之事不过是个开始，你伤势未愈，便是有仇翎与贸笠在侧，若那日之事重演，他们亦未必能近身护你。至于本宫……”

她摇摇头，“为今之计便是湘儿你借颍州失踪案随廖大人一道暂且离开郢都。你可知本宫意思？”

季湘点点头。

楚景宁今夜之举是何意在她翻开奏书的那刻便料到，她而今无力自保，伤势未愈的情况下又能经得起何氏的几次折腾？还有与她们断了许久音信的魏荨与海詹。抛开这些不谈，华平县失踪案历经十几载重现，其间最想查明真相者无疑是当年那些失去爹娘的孩子。

华平县早已不复存在，她若不把握住此次机会，那么仇翎与贸笠他们此生许是再也寻不到丁点儿关于爹娘的消息。不论最终结果如何，这皆是季湘不愿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