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宫 第136章 第136章：秋猎伊始

楚弘并未有责怪之意。

丽妃瞧着这二人只觉头疼，她道，“时辰不早了，陛下与妹妹亦早些去吧，莫让诸位大臣久等了。”

楚弘起身，“那丽妃便好生歇着吧，待朕回宫再来看你。”他一步三回头与唐娇娇一并迈出屋。直到浩浩荡荡的队伍远离晴华宫，丽妃方从榻上坐起，她捂唇清咳了几声。

平儿上前将她扶住。

屋内只余她二人，平儿遂直言不讳，“你若不想去何必糟践自个儿的身子？”她轻嗤道，“也不知你这般是想做给谁看！”

“不要你管。”丽妃脸色阴沉，她挣开平儿的搀扶踉跄了扑在盆舆前，她将双手浸入水中，不断揉搓着。

平儿越想越觉古怪，她上前拽住丽妃逼问，“是不是皇后？”

丽妃神情有些不自然，她使劲抽了几下未能将手抽回，她乏力地后退了几步撑桌而立。

平儿愕然道，“那夜皇后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她是不是威胁你了？你说话啊！”

丽妃烦躁地抬眸直视她，她弱声弱气道，“是又如何？我便是说了你又能作何？”她嗤笑着坐下。当日何牧寻上她，费尽周折将她送到皇帝眼前，为的便是让她用这副面容给皇帝种下剧毒，让他悄无声息地死去。

可何如萱在得知实情后转头却瞒着何牧用她的身世作威胁不容她对皇帝下手。丽妃只觉这父女二人貌合神离，甚是可笑。

何如萱，呵，真是可悲。

丽妃于心中喃喃。可她自己又与何如萱有何异？皆不过一句痴心妄想。她攥紧拳，“此事我自有主张，无需你管。”她想到萧芸，眸光一凛，“亦不许告诉她。”

平儿紧咬牙关，垂首未应声。

离宫的队伍抵达中州是在第三日辰时。启程前季湘复去了一趟冷宫，这次不再是无功而返。她见到了安慕青，只不过那人已形同枯槁，面上再不见半点儿生气，与过去简直大相径庭，似挪步间便会油尽灯枯。

季湘见及她的那瞬双眸刹红，那是她又一次在珍视之人身上看到“将死”二字。

她难受地握住那双布满青筋的手，“这方多久未见，母妃怎竟成了这般模样，这叫盈儿如何安得下心？”

曾萍萍与石芳左右跪地，搀扶着安慕青，她们低声啜泣。二人跟在安慕青身边的日子比季湘要多，亦是一步步看着安慕青成了如今这般，她们心中的悲痛自不比季湘少。

安慕青轻柔地拂去季湘面庞泪水，她似在季湘面上看到了安紫溪的影子，她哽声道，“溪儿不哭，不哭了。”

季湘道，“母妃，我是盈儿，盈儿啊。”

曾萍萍与石芳亦道，“娘娘，这是三殿下，三殿下啊。”

安慕青像是猛然惊醒，她乏力地放下手，“是盈儿啊，本宫，本宫……”她心如刀绞，泣不成声。季湘唯恐她昏厥过去，忙让曾萍萍与石芳将其扶回屋。

安慕青倚在二人身上行了三两步后停下，她回头，泪眼婆娑，“盈儿要好好的，好好的活着。”

秋风瑟瑟，将季湘面庞的泪一遍遍的吹干。她孤身坐在崖边，眺望远处的重峦叠嶂。脚步声由远及近止于她身后，来人坐在了她的身旁。

她眼尾余光瞥见那人衣摆后偏头抹去泪痕。

“湘儿。”楚景宁的掌心覆上了季湘的脸，她一点点拂去她脸庞的泪。季湘再也控制不住地扑进了楚景宁怀里。她紧攥楚景宁袖口，双肩无法克制的颤抖。

楚景宁抚摸着季湘的背身，心中万般作疼。

狩猎的号角声震耳欲聋，季湘松开楚景宁为她理了理衣领的褶皱。她严肃以待，面上已没了适才的伤感，她起身向楚景宁伸出手。二人皆默契的没有再提，她们都知道对安慕青已无能为力。

心生死意之人她们又如何再留得住？

楚景宁握住季湘的手。

声势浩大的狩猎从申时一直持续到了酉时。日落之后视野受限，皇帝不得不暂且按捺住心中的兴奋。夜幕降临，篝火跃动，歌舞升平，各类兽肉美酒数不胜数的搬了上来。

季湘坐于食案前，嘈杂的宴席让她的脑袋嗡嗡疼。

一宫人奔向了楚弘，他跪地禀着什么。季湘沉眸望向二人，奏乐声止了，舞姬们退去，众臣噤声。身着官袍的甘之戎止步营中，他跪地行礼，“臣甘之戎给陛下请安，陛下至此，臣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甘之戎，中州长史，亦是丽妃甘可生父。

楚弘今岁将行猎之地定于中州便是想借秋猎一解丽妃对爹娘的思念，只是未料丽妃在行猎前一晚抱恙。

“这怪不得国丈，国丈快快请起。”楚弘疾步上前将人扶起，“朕好些时候未能这般肆意地的策马了，是朕令他们暂且莫要声张。”他给甘之戎赐了座，又话起了丽妃，他长叹一声道，“是朕未能照拂好丽妃，让她在离宫前病倒了去。”

“陛下莫要自责。小女自幼身子骨弱，能得陛下恩宠已是小女荣幸。”

楚弘很是受用，他举杯，“朕此番顺利下中州行猎离不开国丈操持，诸卿便随朕一道共敬国丈一杯。”

甘之戎忙举杯站起。

众臣把酒言欢。

楚栎视线环顾周遭，对上季湘眸子时举杯示意。季湘静视他未做搭理。楚栎不以为意，他原地自斟自饮几杯后退身行至何霜莲席前，躬身于她耳畔悄声道，“何姑娘可想再见季大人一面？”

他话落起身走开。

何霜莲掌心一攥。她急忙伸手拉住楚栎袖摆，沉声问，“大皇子这话是何意？”

一想到季湘尚活着，这话还是从楚栎口中而出，何霜莲的心便剧烈跳动。楚栎直勾勾地审视着何霜莲神情，他扬唇举起酒盏，“何姑娘若想知道便与本殿下做笔交易吧？”

何霜莲松开手垂眸静默许久终是咬牙接过楚栎手中酒盏，“好。”

季湘不知这二人说了什么，但瞧楚栎那得意的模样不用猜都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她收回视线不欲多生事端，眼光余光却不经意瞥见了朝她这处奔来的楚辰。

楚辰童心未泯，他适才端坐席上，目光在楚栎与楚臻身上徘徊了一会儿后选择起身寻季湘。这两日舟车劳顿，楚辰亦被折磨得不轻，这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离开郢都。对于过去的他而言，世界只有那坚硬冰冷的四面宫墙，除此之外便是长公主府。

“皇姐。”楚辰拽了拽季湘袖摆，“辰儿近来骑术已大有长进，辰儿想明日随父皇与皇兄、皇姐一同出行。可辰儿还未有自己的马驹，皇姐可能陪辰儿去马厩择匹马儿？”

“好。”季湘噙笑。

“辰儿谢过皇姐！”楚辰欣喜若狂，拽着季湘就要离席。

“辰儿且慢。”季湘拉住楚辰，她举目望向弯月，“今日已不早，马儿该是都歇下了，明日巳时辰儿来寻皇姐，皇姐再陪辰儿去择马儿可好？”

楚辰小嘴一瘪，不情不愿地道，“那皇姐与辰儿说好了，皇姐万莫要忘了。”他得体地朝季湘作揖告退。

季湘望向他的眸子带了几分欣慰，她颔首。楚辰转身奔向楚弘。季湘百无聊赖地转动手中酒盏。她想起了小五，心道若是换做那丫头，莫说马厩了，许是当场便吓得跑没了影。

她唇角上扬。

月升中天，宴席落幕，众臣告退。季湘打道回帐，秋风呼啸，耳畔不时传来几声狼嚎。帐外的火把随风摇曳，一个模糊的人影闯入了季湘的视线。那人懒散地坐于帐外的石墩上，他一腿轻晃，手中握着只纸风车，似有意在等季湘。

他闻见脚步声方抬头。

四目相对，季湘脚步微顿。火光落在那人面上，将他唇角的笑映照得愈发怪异。季湘面色无常地走近，她立于他身前半步俯身作揖，“皇兄深夜而来可是有要事寻盈儿？”

楚栎微扬下巴示意季湘坐下说。

季湘撩袍落座，她望着楚栎手中纸风车未吱声。仇翎寸步不离地杵在二人身后，楚栎撑起下巴意味不明地盯着仇翎，“三皇妹莫不是还对当年父皇颍州秋猎之事耿耿于怀？”

季湘脑海中闪过不愉快的画面，她攥了攥拳她出声遣退仇翎。“皇兄此话何意？盈儿那时尚小，有些事已不大记得了。”

仇翎退步离去。

楚栎收回视线冷嗤，“时下无旁人，你倒也不必再与我装蒜。”他敛去笑意，眸光阴冷，“没想到啊没想到，此番倒是我低估了楚盈那丫头。如何？这段时日来，三殿下的身份你可还用得惯？”

他摇摇头自问自答，“我想你亦该是万般惬意的。”他一想到楚景宁刻意对他隐瞒便觉窝火。

季湘面若寒霜，“皇兄今夜而来难道只为嘲讽季湘？”

楚栎的视线落在了被风带起的帐营一角，他于心中冷笑一声垂眸静默许久将手中纸风车递给季湘，后者并未伸手。凉风拂过，风车呼呼作响，楚栎道，“阿娘尚在太子府时惯喜欢折纸，时常在那棵桂树下一折便是一日。”

忆起往事他难免鼻尖酸涩，他遥望着远处的一棵枯树闭上了双眸，“我至今仍记得那满树纸风车发出的呼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