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一艘小船泛于波光粼粼的清明湖上。掌桨的是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女,明黄衣裳,一头青丝用一根木簪挽起,露出光洁明亮的额头与一双天上就带笑的大眼睛。
小船渐渐停在湖心的净弦岛旁。此时正是草木茂盛的时节,岸旁杨柳依依,不时拂着湖上的碧波。她朝岛上望去时,却发现一个不速之客。
只见岸边静静立着一人,二十来岁,花青色外袍,一头青丝用同色的发带束在脑后,玄色里衣里绣着精致的暗纹。她双手抱在胸前,把一柄长刀圈在怀里。
少女见状,停稳了船,把脑袋探进船舱急道:“小姐,小姐,有客人来岛上了!”
船舱里头有一名白衫女子俯在桌上,一头如瀑长发也不挽起,任由它们四散铺在舱内地上,她右手边放着打翻的一个焕彩琉璃杯,里面将将流出一滴可怜的酒液。
女子睡得沉,少女无奈,只得上手推搡,不一会她才悠悠转醒。
“小姐,你别又醉死过去了,好在这次来的是客人,要是以后来了敌人,这可怎么办呀。”少女说罢,偷偷瞄了一眼持刀女子,暗暗腹诽,这人看起来干干净净仪表堂堂,大抵不是来找茬的罢。
白衣女子揉揉惺忪双眼,笑道:“横笛,你可别胡说。我不过是累坏了,这才一不小心睡了过去。”言罢理理衣裳,穿上外罩的纱衣,缓步走出小船。
从横笛身后走出的姑娘,面如雪砌,眼含一汪秋水。左手持剑,剑入沉香木鞘,稍稍敛了光华。一件雪色长裙飘然灵逸,外面罩了天青色纱衣。朱唇皓齿,玉面雪肤。从外貌来看,白衣女子似乎也很年轻,大概和持刀女子差不多大。
持刀女子望向她,恰好她的目光也向这儿瞥来,持刀女子怔愣当场,好在她平日里也话少,这会儿要是愣得话都说不明白了,也不妨事,旁人不觉怪异。
白衣女子这时候也在观察对方。只见眼前这女子一身花青翻领长袍,箭袖扎进牛皮护腕之中。面色如水不惊波澜,丹凤眼,远山眉,含珠唇。腰肢纤瘦,神色清冷,眼光清澈,眉目却有着青年人特有的干净。身子挺拔如青竹傲岸,握着长刀的玉手纤长白净。
白衣女子向她作了一揖:“净弦岛,薛重雪。客人此来所为何事?”
持刀女子闻言,眉毛拧得更紧了,似乎面色有些疑惑,但这神色只是出现了很短一会儿,她便用冷漠的面色飞快地替代了。她深深看了一眼薛重雪,沉默半晌,冷冷道:“天地刀谷,谢白榆。来要人。”
“是那个谢白榆吗!”横笛双眼放出光来,“我知道你,你是天地刀谷流电堂的那个新任的堂主,也是天地刀谷百年以来最年轻的堂主!是不是那日天地刀谷和天光剑阁的比试里,你那一招断山阿,一下子就把对面震下了台子,最后还是剑阁漱玉殿那个声名远扬的剑术鬼才萧……萧什么的上了场,才和你堪堪打了个平手!”
“我还听说,谢白榆杀伐决断,刀下却从无冤死之鬼,远居漠北的白衣圣教有人惹到了天地刀谷,她提着一把刀远走千里,在圣教的管辖地域将他一刀斩杀,好生厉害,好生威风。”
薛重雪弯下腰弹了横笛一个脑瓜崩:“一天天的,不习曲艺,不练武功,就知道打听这些江湖事。说得好像师傅会放你离岛似的。”
横笛有些不服,瘪着嘴,在脑内思考起回击小姐的话术来。
薛重雪看向谢白榆:“不知谢女侠来此,是想要哪个人?”
谢白榆道:“我要你们交出楚狂歌。”
“狂歌居士正在同岛主讲论曲艺,还是稍候几日,免得绕了二位前辈的兴致。”
清明湖净弦岛岛主名号浣花居士,精通曲艺,平素更是喜爱与各类音律高手讲论道术,江湖上几乎都知晓。
谢白榆道:“若我现在就要他呢?”
薛重雪道:“你现在没法见他。”
谢白榆道:“你拦不住我。”
薛重雪看着谢白榆,似乎明白了什么,沉默良久突然道:“你是想要活的楚狂歌,还是只是想要一条人命?”
谢白榆道:“你猜的不错。问完话,我会杀了他。”
“那请恕在下更不能让谢堂主踏上净弦岛了。”
谢白榆刀不出鞘,握刀的手却微微动了动。
“让开。我不想杀你。”
横笛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她们二人之间的氛围异常吓人,一路小跑回岛中报信去了。
她一边跑一边大喊:“岛主!岛主夫人!小姐她快要被打死了!救命啊!”
谢白榆偏了偏头,没管她。
薛重雪再好的脾气此时也不由得有些恼火:“谢堂主何以见得,我薛重雪武功不如你?”
“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我说的是你拦不住我,并没有说你武功不如我。”
谢白榆缓缓卸了刀鞘,只听呛啷啷的一声龙吟,刀背上雪亮的冷光直直射人眼睛。
“我说你拦不住我,是因为你心有顾忌。”谢白榆的声音依旧平淡,“你怕伤及此岛花草,怕惊扰岛上宾客,怕坏了这湖光山色。”
薛重雪眸光微凝。谢白榆说得不错,镜弦岛向来与世无争,她从未起过与人搏命的念头。
“谢堂主既知我岛规矩,又何必要强人所难?这些花草树木是我岛上贵宾,楚狂歌自然也是。”薛重雪左手拇指轻轻抵住沉香木剑鞘,轻轻摩挲着剑鞘上华贵繁复的花纹。
谢白榆终于动了。
花青色身影如一道闪电一般,转眼之间掠至薛重雪的身前,凌厉刀势扑面而来!薛重雪来不及多想,漱泉剑出鞘,一声清越剑鸣。
刀剑相交,剑锋上传来一阵阵巨大的压力,像是要将她压弯腰。薛重雪卸去力道,一个抽身,重新攻来,剑招迅捷如清风掠影。
打了一阵,薛重雪后退一步站稳身形,谢白榆一个翻身,立在不远处的一株桃树下。
自己与她的武功,确实有一道不多不少的差距。
“谢堂主何必如此相逼?”薛重雪深吸一口气,长剑光华流转,她又横剑在前。
“各自为道罢了。”谢白榆似乎并不想让刀锋过久地暴露在外头,收了刀,一眼也没再看薛重雪,一步步向桃园深处。
薛重雪又上前拦她:“你不许进。”
谢白榆转头望着她的眼睛,歪了歪头,似有不解:“你想死么?”
她这下是真的有些疑惑,真的还有人不怕死,明知不敌还要往自己刀尖上撞的?
“我……”薛重雪刚想说话,宿醉的脑袋突然疼了起来,她捂着头,断断续续道:“我……你……总之你不能进去。”
悠扬绵长的琴音忽然由远及近地传来,如清泉漱石,淙淙流淌,化解了二人之间的杀机。薛重雪听着琴声定了定神,持剑的右手松了松,回剑入鞘。
这琴音蕴含的内力绵长,弹琴之人定是个内功醇厚之人。谢白榆面色依旧冷峻,昂了昂下巴。
“是岛主……”薛重雪轻轻道,“岛主已然知晓此事,请谢堂主稍候片刻,岛主自有安排。”
谢白榆挑眉,望进那双清澈倔强的眼瞳。
不一会儿,横笛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小……小姐,谢女侠,岛主命人备了香茶,请你入岛一叙。请随我来。”
三人穿过一片桃林,正是阳春时节,桃花纷纷扬扬,像是下了一场缤纷红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