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芷珩收敛了全身气息,如同融入环境的石块,只有一双清冷的眸子,透过枝叶缝隙,冷静地观察着前方的厮杀。
对于赵乾身上的伤和那妖兽的狼狈,她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剧。
她早就探查清楚,这里的守护妖兽与赵乾修为相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见赵乾拼着左肩被蛇尾扫中,终于一剑刺穿赤鳞蛇鸟相对脆弱的脖颈,将其彻底了结,自己也踉跄几步,以剑拄地才勉强站稳,陆芷珩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她不再多看,身形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迅速消失在茂密的林间。
赵乾若不能活着走下这座山,又如何能“品尝”到她昨夜不眠不休,精心为其布下的《七绝剑气阵》?那岂不是辜负了她一番“美意”?
……
赵乾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但脸上却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与激动。
他忍着浑身剧痛,快步走到悬崖边,小心翼翼地将那株聚灵草采摘下来,放入早已准备好的玉盒中。
接着,他又费力地剖开赤鳞蛇鸟的头颅,取出一枚鸽卵大小、散发着微弱红芒的妖兽内丹。
“聚灵草……妖兽内丹……哈哈,天助我也!筑基有望!筑基有望啊!”
手握两样收获,赵乾只觉得方才搏命的凶险与此刻身体的伤痛都值了。他吞下几枚疗伤和恢复灵力的丹药,略作调息,便迫不及待地沿着来时的山路,向山下走去。
心中已被对未来的憧憬填满,盘算着如何用这些收获换取筑基丹,一举突破瓶颈。
然而,就在他踏上一处相对平坦、四周怪石林立的山道时,异变陡生!
脚下地面毫无征兆地亮起一片刺目的绿色灵光,无数扭曲的符文瞬间浮现,交织成一座直径约三丈的圆形阵法,将他完全笼罩在内!
赵乾心头猛地一跳,骇然失色:“不好!是杀阵!”
一股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攫住了他。
电光火石间,陆芷珩那张看似柔弱顺从的脸庞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难道……
还不等他细想,阵法已然发动!
“咻!咻!咻!”
七道凌厉无匹的淡绿色剑气,凭空自阵法四周凝聚而成,带着尖锐的破空声,从不同角度,如同毒蛇般向他攒射而来!
赵乾本就灵力消耗殆尽,身上带伤,反应速度大不如前。仓促之间,他只能狼狈地挥剑格挡、闪避。
“噗!噗!”
剑气纵横,血光迸现。
手腕、后背、大腿……顷刻间,他身上便多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迅速浸透了衣衫。他手中的长剑被一道格外凝实的剑气击飞,脱手而出,“当啷”一声落在阵外。
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下来。赵乾眼中充满了绝望与不甘,他嘶声喊道:“是谁?!到底是谁害我?!”
回应他的,只有又一道冰冷绝情的剑气。
“噗嗤——!”
一道剑气如同穿透薄纸,轻易洞穿了他的胸口,带出一蓬温热的血花。
赵乾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紧接着,又是数道剑气接连穿透他的身体,将他整个人捅得如同筛子一般。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能无力地向前扑倒,气绝身亡。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直到此时,陆芷珩才从一块巨大的山石后面悠然转出。
她步履从容,走到赵乾的尸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具尚带余温的尸体,眼神淡漠,没有半分怜悯或恐惧。
“赵乾啊赵乾,”她轻声开口,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你当这聚灵草,真是这么好拿的吗?”
她俯下身,动作熟练地从赵乾紧握的手中取回那个装有聚灵草的玉盒,看也不看那枚价值更高的妖兽内丹,以及赵乾随身的储物袋。
聚灵草她还能编个侥幸捡漏的理由,可若是被人发现她一个练气七层,不仅拥有练气大圆满妖兽的内丹,还有赵乾的遗物,那简直就是自找麻烦。很容易就会让人将赵乾的死,联系到她身上。
她站起身,目光落在赵乾那双充满怨恨与不甘的双眼上,微微一笑,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帮他阖上了眼帘。
“赵师兄,永别了。”
声音轻柔,却冰冷刺骨。
做完这一切,她毫不犹豫地转身,沿着另一条偏僻的小径离去,青衣身影很快没入山林,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丝毫不知,方才发生的一切,从头至尾,都被高天之上,一双淡漠如雪的眼睛,尽收眼底。
云无垢御剑飞行,带着叶昭云的尸身,正欲返回清风派。行至鸡鸣山上空时,他心中忽然莫名一动,生出些许感应,下意识地垂眸向下望去。
以他出窍期的强大神识,下方山林中的景象清晰映入脑海——
一名身穿清风派外门弟子服的男子,倒在一片狼藉的阵法之中,浑身鲜血淋漓,气息全无。而他的身前,站着一名同样身着外门弟子服的青衣少女。
那少女面容稚嫩,眼神却异乎寻常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轻松。
她俯身从那男子身上取走一物,随后,竟含笑替那死不瞑目的男子合上了双眼,继而转身离去,步履干脆利落,没有半分迟疑。
同门相残?
云无垢白色剑眉微蹙,眼底掠过一丝寒意。他向来最重门规,清风派戒律第一条,便是严禁弟子内斗,残害同门。
几乎是本能反应,他并起右手剑指,一缕凝练至极、足以轻易斩杀金丹修士的纯白罡气在指尖吞吐不定,遥遥锁定了下方那正欲离去的青衣少女。
只待罡气射出,便能清理门户,维护门规森严。
然而,就在罡气即将离体的那一刹那,他的动作微微一顿。
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于心不忍的情绪,极其罕见地在他古井无波的心湖中漾开一圈微澜。
他低头,看向怀中叶昭云安详却冰冷的睡颜。
若是当年,在她铸下大错之前,有人能及时发现,拉她一把,是不是后来的一切……叛出师门、弑师之罪、与魔尊的纠缠、乃至最终这令人费解的自刎……所有的悲剧,都不会发生?
这个念头来得突兀,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分量。
他指尖那缕凌厉的罡气,终是缓缓散去,最终湮灭于无形。
陆芷珩走后,一道白影如谪仙临世,悄然落在赵乾的尸身旁。
云无垢垂眸,淡漠地扫过地上尚有余温的尸体,怀中叶昭云的躯壳冰冷依旧。他并指如剑,于虚空中轻轻一划,一道与他形貌一致、只是神情更为空洞虚幻的光影便分离出来。
“从今日起,你便是赵乾。”
云无垢的声音清冷,不带丝毫波澜,“去到她身边,监督她,约束她,引其她回向正道。”
那光影躬身领命,面容一阵模糊,再清晰时,已与死去的赵乾一般无二。他瞥了一眼云无垢怀中毫无生机的女子,敛目应道:“是。”
云无垢不再多言,身形化作一道剑光,消失在天际。
待他离去,分身赵乾袖袍一拂,一团纯净的丹火落在赵乾的尸身上,顷刻间将其化为灰烬。一阵山风吹来,将地上那点痕迹彻底抹去,仿佛此人从未存在过。
“从此,世间只有一个赵乾。”
他低声自语,望着空中飘散的最后一缕青烟,心头竟掠过一丝极淡的、不属于云无垢的怅惘。他竟不知,本体此举,究竟是对是错。
压下这缕陌生的情绪,他循着陆芷珩离去时那微不可查的气息,缓步下山。
……
下山的路上,陆芷珩心绪并未完全平静。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从道旁笨拙地跳过,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停下脚步,看着那团雪球似的生灵消失在草丛。
忽地,她垂下头,发现自己垂在身侧的指尖,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她猛地攥紧双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牙关紧咬,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眼中瞬间掠过诸多情绪——惊悸、后怕,最终沉淀为一片坚毅的冷光。
“是他该死。”
她低声告诉自己,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情绪随着这句断言,被强行压回心底深处。
回到宗门,她先去领了那三块作为“参战”奖励的下品灵石,又用其中一部分兑换了些许效果更好的伤药。
今日亲眼目睹赵乾与那赤焰蛇鸟的生死搏杀,让她对修真界的残酷有了更直观的认知。在这里,弱肉强食是唯一的法则,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原主性格怯懦,对外界知之甚少,信息闭塞如同盲人行路。要想在这里活下去,活得更好,就必须彻底了解这个世界。清风派的藏书阁,据说包罗万象,但只对内门弟子开放。
看来,三个月后的内门弟子选拔,她必须争上一争。
用了新换的伤药,心口的伤势又好了几分。陆芷珩盘膝坐下,尝试按照原主记忆中的法门引气入体。然而,灵气入体晦涩艰难,在经脉中运行一周天,效果微乎其微。
练气七层,资质平平。想在三个月内突破至筑基,听起来确实如同痴人说梦。
但她眼底没有丝毫气馁。她陆芷珩,从不是认命的人。前世能从泥潭爬出,今生也绝不会困死在这外门方寸之地。
只要有一线机会,她就不会放过。
第二日清晨,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棂,在简陋的屋内投下一方明亮。
陆芷珩结束了一夜的打坐,刚睁开眼,门外便响起了轻缓的敲门声。
赵乾已死,还有谁会来找她?
难道……是新的麻烦?
她心念电转,面上却不露分毫,平静地起身拉开了房门。
然而,当门外那张脸映入眼帘时,陆芷珩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面色骤然苍白如纸,唇上血色尽褪,身体僵直得像一根木头。
门外站着的,赫然是本该死在鸡鸣山、被她亲手焚尸灭迹的——赵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