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禹那句“赠予前辈了”话音未落,整个流云阁的空气已经不仅仅是死寂,更像是被寒冰冻住了一般。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锁定在那被臃肿黑袍笼罩的身影上,等待着他的反应。
“哼,不必。”
沙哑淡漠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黑袍人甚至都没有看张禹一眼,宽大的袖袍随意一拂。
哗——
一道金光从袖底闪出,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精准无比地砸落在张禹身前的桌面上。
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中异常清晰。
五百枚金币!黄澄澄的光芒在昏黄的琉璃灯光下兀自跳跃、翻滚,碰撞声清脆刺耳,仿佛在对张禹之前所有的盘算、惊惧和忍痛割爱做着无声的嘲弄。
每一枚金币都沉甸甸的,散发着冰冷坚硬的金属质感,数量不多不少,正好是张禹报出的青木猿魔核的价码。
“……”
张禹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瞳孔骤缩。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真的会付钱,而且是如此干脆利落,分毫不差!
这五百金对他而言虽说也不是个大数目,但也不会像眼前这位能弹指破阵、法眼通玄的“前辈”一般,如同随手掷出的一把碎石砾。
这种毫不在意却精准无比的支付,比任何蔑视都更让他脸上火辣辣的疼。
还没等张禹从金币的震撼中回过神,黑袍人那只刚刚捏着“石皮苔妖”魔核的手,却在虚空中看似随意地一抓。
空间仿佛细微地扭曲了一下。
一颗外形普通、乌漆嘛黑的鹅卵石突兀地出现在他指间——正是当初苏婷在集市上买下的那块蕴含着刃尊者过去记忆的黑石头。
刃尊者甚至连眼皮都没抬。
一缕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金色光芒,如同最锋利的针,无声无息地刺入那块黑石头内部。
滋……
若有若无的、仿佛什么东西被高温熔断又被冻结的声音,只有拥有强大精神力者才能“听”到的层面,在黑石深处瞬间完成。
那上面原本承载的信息,瞬间被彻底抹除,干净得像被水洗过的镜面。
紧接着,那缕金色微光并未消散,反而如活物般在黑石内部盘旋、勾勒、嵌套。无数细微到极致、繁复玄奥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精神力丝线被瞬间织就,层层叠叠,最终形成一道无形无相却又坚韧无比的精神锁!
这锁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存在,它更像是一个沉入湖底的精密机关匣,只有反复试探,达到特定频率和强度的精神力之钥才能解开。
锁的结构本身,便是通往更高炼药术殿堂的一幅残缺地图。
黑袍人的手指轻轻一弹。
咻!
那枚被彻底改造过的黑石头,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精准地、几乎是紧贴着桌面上那堆散乱金币的上方,落了下来,还将金币小山顶端的那枚青木猿魔核挤了下去。
混在金灿灿的钱币里,那石头显得格外突兀、粗糙、毫不起眼。
“此石,予你观摩。”
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平淡无波,却如暮鼓晨钟般清晰地敲在张禹的耳中,也重重砸进他的灵魂深处。
“若有一日,你能凭己力解开其中门闩……当是汝炼药之路登堂入室之时。”
张禹的目光瞬间死死钉在了那块平凡无奇的黑石头上,心脏狂跳如擂鼓!
他身为三品炼药师,五星大斗师,精神力远超同阶,此刻竟本能地感觉那块石头如同一个幽暗深邃的漩涡,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与无法形容的厚重感!
解开其中门闩…登堂入室?!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对张禹的冲击力远超过那五百金币甚至那颗意外珍宝般的“石皮苔妖”魔核!
这是指点,是通往更高层次的钥匙!
即便以他如今的炼药造诣,也完全无法理解对方是如何在一瞬间完成的这一切,更无法看透那“精神锁”的皮毛!
巨大的震撼如同海啸般冲刷着他的意识。他双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身体僵硬,想要躬身高呼“谢前辈指点”,喉咙却像是被巨石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
他能做的,只有用尽全身力气,死死瞪着桌面——那堆有些刺眼的金币,那枚宝珠般的石皮苔妖魔核,以及那颗仿佛蕴含着炼药真理的……平平无奇的黑石头。
苏婷在黑袍的包裹下,心神同样翻江倒海。
她能清晰地“看到”也感受到刃尊者刚才所做的一切:
弹指抹除信息!眨眼间布下层层精神锁!
三品炼药师,五星大斗师!在他老师面前,居然像一个被随意摆弄的懵懂孩童,只能任由指点,连说话都如此艰难!
这冲击太强烈了。
虽然在坊市曾借刃尊者之力发出那惊世一斩,重伤大斗师柳万林,但那次更多是力量的直观展示,远没有这次近距离“观赏”老师以精神力对一位身份尊贵的高阶炼药师进行降维打击来得震撼。
“太…强了。”
苏婷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在嗡嗡作响,她感觉自己的认知像一块布被瞬间撕裂了。
在她儿时的认知里,一个正式的炼药师都足以让一个家族奉若神明。
现在,一个地位远高于她想象的三品炼药师,在她老师面前竟……竟如此不堪?
她知道刃尊者很强,她也看过那石头里记载的惊世之战,但那都是记载中的,而今日她算是彻底见识到了。
这种剧烈的反差带来的震惊感,几乎让她忘记了身处黑袍下的闷热和对魔核终于到手的欣喜,只剩下一种近乎眩晕的、对老师深不可测力量的敬畏与茫然。
刃尊者做完这一切,似乎对周遭的震撼、死寂和张禹的失态完全失去了兴趣。
宽大的袍袖一挥,桌上那枚蕴藏着“石皮苔妖”魔核的墨玉小盒倏然消失不见,显然已收入了苏婷的纳戒。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更没有丝毫停留或客套的打算。
那臃肿的黑袍身影如同来时一般突兀,转身便迈开了沉重的步伐,“咚咚咚”地踏过光暗交错的木地板,直直朝着来时的入口大门走去。
每一声脚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
这一次,没有人再敢发出半点声响,更无人敢阻拦半分。
门口阴影中的老者几乎是在黑袍身影距离门口还有几步之遥时,便如同见了老虎的兔子般,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无声且恭敬无比地将沉重的木门拉开一道宽敞的缝隙,然后深深垂下头,恨不得将身体埋进脚下的石板里。
黑袍人一步跨出,重新融入了午后依旧有些燥热的坊市空气。
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彻底隔绝了流云阁内如同凝固炼狱般的氛围。
哗——!
直到门缝彻底关闭了许久,流云阁内才如同解冻般响起一片压抑到极致的、倒抽冷气和低声惊呼混杂的声音。
所有人都感觉背心已被冷汗浸透。
“这般强者……为何从未在皇室之人口中听过?”
张禹如同泥塑般立在原地,良久,才缓缓伸出手,指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捻起桌上那块温润如普通鹅卵石的黑石头,慢慢摩挲着自言自语道。
……
苏婷被刃尊者控制着身体,穿着那身能闷死人的臃肿黑袍,在坊市的巷弄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快速移动。
离开了流云阁的压抑和震慑,那股震惊感才稍稍平复,但心脏依旧怦怦直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老……老师?”
她忍不住在识海中小声喊了一句,声音还有些发飘。
“刚才……那块黑石头……”
“那玩意既然已经看过了,就失去价值了。”刃尊者漫不经心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带着点惯有的嫌弃和懒洋洋。
“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你可是我的徒弟,一点小技巧而已。那个什么张禹,心思还算不坏,就是眼光太浅,见识太短。给他点奔头磨磨脑子,省得一天到晚只盯着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他三言两语就将一个三品炼药师的认知局限点破,仿佛在谈论隔壁不成器的学徒。
“……”
张禹,五星大斗师,三品炼药师,在老师眼里只是“见识太短”?
她感觉自己认知的边界又被狠狠往外推了一大截,脑子晕乎乎的,连闷热带来的不适感都暂时忽略了。
都这般了,刃尊者还能说自己只是粗略懂点药理?!
刃尊者操纵着苏婷七拐八绕,最后在一家看起来颇为破旧、门口连招牌都快掉漆的小旅店前停下。
旅店掌柜是个秃顶中年大叔,正靠在前台打盹,对这位穿着古怪“大衣”的客人只是懒洋洋抬了抬眼皮,指了个空房的方向,似乎对这种藏头露尾的客人早已司空见惯,多问一句都嫌麻烦。
厚重的门板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苏婷立刻感觉像是脱离了蒸笼,她赶紧掀开兜帽,露出因为闷热而憋得通红、布满汗珠的小脸,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边手忙脚乱地扒着那件该死的厚重黑袍。
等终于将黑袍卷成一团扔在角落,她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呼……活过来了……”
她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心有余悸地看着那堆黑布。
这时,她指间的纳戒幽光微闪,炼制聚元膏所需的药材,包括那个装着“石皮苔妖”魔核的墨玉小盒,瞬间出现在房间内唯一一张布满油污的木桌上。
刃尊者的虚影在桌旁悄然浮现。
这一次,他脸上的神色不再是之前的玩世不恭,而是带上了一种专注的平静。
“丫头,靠边站着,为师要开始装逼了!”
他的声音也沉凝下来。
也不见他有什么特别的动作,一道无形的精神力屏障已然覆盖了整个房间,隔绝了任何可能的气息和声音外泄。
苏婷屏息凝神,瞪大了眼睛,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
只见刃尊者的虚影指尖微动,像是在从远方召唤着什么,旋即一缕近乎透明的淡青色火焰便凭空在他虚握的掌心跳跃而出。
这火焰形态极其稳定,温度内蕴,却散发出一种强大而精密的控制感。
“这兽火,适合温和药材。”
他简短解释了一句。
那青炎一闪,如同有灵性的蛇,瞬间包裹住了桌上的银骨炭,几乎在接触的刹那,幽蓝色的炭火便无声无息地燃烧起来,跳跃着稳定内敛的光。
接下来,苏婷看到了她此生目前为止最为赏心悦目的一幕。
在刃尊者磅礴精神力的精细操控下:
一个深褐色的粗糙陶罐被置于稳定炭火之上预热,分毫不差。
几段如同黄玉、质地温和的灵犀蜡被精神力牵引投入陶罐,瞬间化作粘稠剔透的蜡液,清香弥漫。
三株玉骨草如同浸泡在无形水流的包裹中,缓缓沉入蜡液,草叶上的霜气快速融化,绿色的生命精华被温和而彻底地萃取出来,与蜡液完美交融成碧玉般的膏脂。
而那朵烈阳花芯则在精神力的牵引下悬浮于膏脂上方几寸。
刃尊者指尖那缕青色火焰微微一旋,一缕恰似针头的火丝精准刺入花芯最深处。
顿时,一股纯粹的光和热能如丝如缕、绝无半点狂暴地渗入下方膏脂,瞬间点亮了其所有活性,碧玉膏脂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着融融暖意。
随后,两颗寒潭墨莲莲子在被投入瓦罐的瞬间,碎裂成细腻无比的淡蓝晶粉,如同碎屑般洒入激活的膏脂。
冰寒的能量与暖流交汇,奇异的“嗤嗤”声中,膏脂质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柔韧、凝练,色泽也转为深邃的墨绿色。
在其他药材都已处理完毕,只见刃尊者单手一招,装有“石皮苔妖”魔核的墨玉盒自动打开。
这枚布满螺旋状深褐纹路的墨绿晶核被无形的力量托起,径直投入到滚烫的膏体中央!
没有想象中的狂暴能量冲突,深褐的石皮在接触的瞬间发出细微的崩裂声,仿佛解开了某种封印。
紧接着,一股远比之前那些药材温和但精纯浩瀚了数倍、蕴含着地脉厚重与草木本源生机的磅礴能量,缓慢而坚定地开始与周遭的墨绿膏脂融合。
就在这时——
砰砰砰!砰!
沉重急促的敲门声如同鼓点,毫无预兆地从房门外炸响!
不过好在并非来自于他们这扇门,是走廊的其他房间。
“开门!卫队搜查!所有人立刻出来!”
一声粗嘎、带着不耐烦的厉喝清晰地穿透了墙壁与门板!
“咚咚咚!再不打开别怪我们不客气!”
又是几声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铠甲碰撞的金属刮擦声,显然是其他房间的门正在被大力拍打。
青色的火焰在陶罐底部猛地一颤!
刃尊者虚影眉头瞬间紧锁,眼中寒光一闪,掌控着炉火的精神力如蛛网般骤然绷紧、稳住差点紊乱的火候。
他那只虚化的手悬停在半空,指尖牵引的那缕异火微微波动,强行锁住罐中狂暴交汇的能量。
整个房间内那股奇异的融合气息瞬间变得极为不稳定,如同狂风中的烛火。
苏婷的心跳瞬间飙至极限!
她猛地捂住嘴,将惊呼死死压在喉咙里,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惊恐的目光投向紧闭的房门方向。
那砸门声和呵斥声,如同冰冷的尖刺,狠狠扎破了她对聚元膏即将诞生的狂喜与期待。
刃尊者目光如电,凌厉无比地扫了一眼依旧在能量漩涡中心、勉强维持着稳定融合状态、散发着深邃墨绿色泽的膏体,又深深看了一眼脸色阴暗愤怒的苏婷,面色严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