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若是我说跪不住,便能起来吗?”望生抬起头,眼中犹带着未散的水光,小声问道。
“能否坚持,是你当有的自知,准不准你起,是我的决断。而我希望你未来能成为那做决断的人。”玄稷声音沉静,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抬手,一道温厚的灵力无声渡入望生膝间,驱散瘀滞气血。
“从今日起,你便留在我身边修行,”他注视少年,“望生,你生来不凡,命途早定,前方本该是天衢坦荡,而我的责任,是让你在这条路上,”他语气微顿,似承诺,似箴言,“走得比天命所定,更坚定,更顺利。”
望生站起身,行至案边静静斟了一盏茶。他再度跪于玄稷面前,双手将茶盏高举过眉,声音清朗而坚定:“弟子望生,恳请师父教诲。”
玄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倒是机灵,拜师之约,天地为鉴,一旦立下便再无悔途,你不再多想片刻?”
“自我化形以来,婆婆始终为我忧心,”望生垂眸轻声答道:“我虽不知身上曾发生过什么,又背负何等宿命,但既然是我的责任,我便不会逃避。”
“好。”玄稷接过茶盏,饮下一口,刹那间殿内灵流微涌,一道无形而恢弘的法则之力自虚空降下,萦绕二人周身,又如契约般缓缓沉入天地,师约已成。
他将少年扶起,自袖中取出一枚玄色灵玉,令牌上暗纹流转,隐有灵光:“此乃通行令牌,凭它你可随时传送归来。今日你先回去收拾所需之物,好好同孟婆说说话。明日开始,你将正式闭关修行。”
“是,”望生紧握令牌,郑重一揖,“弟子告退。”
直至那道清瘦的身影退出殿外,消失在长廊尽头,玄稷才缓缓收回目光。指尖轻抚盏沿,仿佛还能触到一丝未散的温度。
“初次相见,便罚其长跪,帝君也不怕将这灵秀的孩子吓得不敢近前?”声随人至,地藏王迦止走进殿内,径直斟了一盏茶。
“身体的疼痛,有时比言语的训诫更令人铭记,”玄稷转头看向迦止,“今天怎有闲暇来我这来喝茶了?”
“人间烽烟四起,带座下弟子前去超度亡魂时,谛听感知到了一丝不寻常的魔气流转,所以贫僧特来提醒帝君一句,奈何来晚了,”迦止轻啜茶汤,缓声继续道,“那孩子身上的功德之力我略感知了一二,他化神之际,曾出手干预人间事,故而有此深厚功德的同时也受到了相应的反噬。”顿了顿,他语带赞许:“根骨心性皆是上佳,是好苗子,若得好生教导,必成大器。若非他身份特殊,贫僧倒真想与帝君争一争这师徒之缘。
“可惜,”玄稷唇角维扬,掠过一丝极淡的掌控之意,“这弟子,注定是我的。”
“真该让你那徒弟瞧瞧你眼下这般摸样,”迦之闻言摇头轻笑,从袖中拿出一只碧色瓷瓶,“给你徒弟的见面礼。”他指尖轻点瓶身,缓声道:“他当年落入冥界时,他的肉身应当还在天界,如今这具并不足以支撑他的魂魄,这才致使周身气息难以收敛,以此灵泉为辅,再承你帝印封印,可助他稳固肉身。”
玄稷接过瓷瓶,触手微温,他沉默片刻,开口道“多谢,令你卷入此番因果,非我所愿。”
迦止已然起身,闻言只是淡然一笑:“贫僧不过是见一稚子伤病,赠药结缘罢了,至于其他...”他拂袖转身,“贫僧一概不知。”语毕,人已离去,唯留一室空寂,与窗外冥花无声开落。
和婆婆,黑白无常等人一一作别后,望生提着简单行囊回到了泰山地界,殿外早有一位青衣童子静立等候,见到望生,童子快步上前,拱手一礼,“公子您回来了,帝君吩咐,由属下引您前往居所,请随我来。”
“师父此刻在何处?”望生问道。
“回公子,帝君正在书房处理事务。”
望生微微颔首,随着童子身后步入府邸。直至此刻,他才真正看清这座建筑的格局,与其说是宫殿,不如说是一座恢宏而幽静的府苑。
“此处是帝君常居的‘九幽府’。”童子一边引路,一边轻声介绍,“前院多是帝君会客与议事的厅堂。后院现有五处宫室,中央正殿为帝君寝居。您的居所安排在右侧殿。”他稍作停顿,“不知公子喜好,殿内只备了日常必需之物。待您安顿之后,若另有需要,尽管吩咐属下便是。”
“此处便是您的寝殿了。”小童推开雕花木门,侧身让开,“帝君吩咐,请您稍作休整后,至书房相见。”
“有劳。”望生点头步入殿内。殿内陈设清雅,更引人注目的是四处摆放的灵植,幽香淡淡,灵气氤氲,或许是先前灵气亏空太过,他身体本能地开始汲取周边灵气,竟在不知不觉间,于殿内形成了一个灵气旋涡,望生感到周身经脉鼓胀,立刻盘膝坐下,指诀急变,全力引导并转化这磅礴灵气。门外童子何曾见过这等景象,一时惊得不知所措,转身便要去找人,“你退下吧。”
声未落,人已至。玄稷身影出现在院中,判官崔凌紧随其后,待看清殿内情景,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属下素来知道望生天赋极佳,却未想到,竟至如此境地!照此速度,若灵气充足,破镜化神恐怕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已近极限。”玄稷敏锐地察觉到望生气息开始紊乱,就在那灵气旋涡即将溃散,力量反噬的刹那,玄稷进入阵中,“崔凌,为我护法。”说完,他袖中飞出一道莹碧流光,化成一道精纯的生机之力,径直没入望生眉心。
与此同时,玄稷双手结印如飞,一道道蕴含着无上威压的帝君符文接连打入望生体内。封印之力贯体而入,带来剧烈的痛楚,望生无意识地挣扎抗拒,额间渗出细密汗珠。
“望生,”玄稷声音沉静如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他的识海,“稳住灵台,相信师父。”
最后一道帝印落下,光芒大盛,旋即隐没于望生经脉深处。殿内汹涌的灵气骤然平息,万籁俱寂。望生身子一软,再无力支撑,向前倒去,恰好落入一个坚实而微凉的怀抱中。
玄稷将人抱起放在床榻之后,转头对崔凌吩咐,“今日之事,封锁消息。”
“是。”崔凌垂首领命,退出了寝殿。
再醒来时,已是深夜,殿内只余一盏长明灯,在墙角静静晕开暖色的光。望生撑着身子坐起,经脉间封印留下的余痛仍未散尽,引得他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窗边,玄稷闻声抬眼,他并未歇息,仍身着白日那件玄色深衣,见望生醒来,他放下笔墨,起身行至塌边,自然地在床沿坐下,指节轻搭于少年腕间。一缕温和而不容抗拒的灵气探入,细致巡过望生初愈的灵台和周身经脉。片刻,他眉宇间几不可察的蹙意方才松开。
“无碍了。”他转身自一旁的小炉上取过一直温着的茶盏,递到望生微凉的手中,“你先天灵体,亲近万物之气,在修行上不会有什么阻碍,但是肉身旧损未愈,灵气入体后便难以收控,易遭反噬。我在你灵脉中落入五道封印,待你肉身逐步稳固,封印自会随功体精进逐一消散。”
“让师父费心了。”望生捧着茶,轻声说道。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窗边那摞如山的卷宗。玄稷顺着他的目光暼了一眼,抬手轻拍了下他的肩:“不必看了,日后这些,皆要你学着一同处置。这几日安心静养,五日后,辰时,前院等我。
望生抬眼,正对上师父沉静的目光,“是,师父,弟子记住了。”
辰时初刻,晨露未散,玄稷一袭白衣劲装静立于庭院中央,手中随意持着一根三尺余长的树枝,望生准时到来,恭敬行礼:“师父。”
“往后每日辰时便在前院等候,”玄稷自一旁石桌上去过另一段树枝,信手掂量了一下,“世间剑术万变,纵有千般妙法,唯有与自身最契合者,方能使出最强锋芒,今日课业不难,在我手下撑过十招,便算你过关。”他将树枝递出,语气极淡,却带着沉甸甸的份量:“你可以动用一切所想所能之法,直至感悟出独属于你自己的剑道,不必担心出错,一切有师父在。”
话音落下的刹那,玄稷手中树枝已如冷电般点出,直取望生腕间,那速度并不快,却凌厉精准至极,封堵了他所有闪避的路线。望生心头一凛,几乎是本能地抬枝格挡,双木相击,发出一声沉闷的脆响。一股磅礴之力顺着树枝悍然涌来,震得他户口发麻,踉跄退后两步才勉强卸去力道。不待他喘息,第二招已紧随而至,斜削而下,简单直接,却逼得他手忙脚乱,方才想好的所有应对之法瞬间忘得干净,只能凭本能闪避。
第三招,第四招,玄稷的招式看似朴实无华,却每一击都直指要害,恰到好处地压迫着望生力量的极限,逼得他体内灵力自行高速运转,五道封印隐隐发烫,却又在玄稷精准的控制下始终未曾到极限。
望生额角沁出细汗,呼吸也逐渐急促,他试图反击,却发现枝条每每递出,便已落入对方早已布下的无形罗网中,仿佛一切动作都被预先洞悉。
玄稷枝条轻抖,幻出三道虚影,真假难辨,望生判断失误,枝条格空,他心中一凉,闭眼待击,那预料中的重击却并未落下,玄稷的树枝在他心口寸许之地稳稳停住。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学会用你的心去看。”低沉的声音响起,不带斥责,唯有指引,“凝神,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