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刚过八点,城市的雨下得细密而持久。警局的灯亮着,光打在窗上的水痕,像层层剥落的记忆。
沈岳推开会议室的门,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苦味。白板上贴着一张放大的陈若曦案时序表,陈若曦的照片在中心,四周是被红线连接的时间节点:小吃街、公交站、郊外监控。周嘉恒站在最前方,手里拿着笔。
“根据目前掌握的线索,她最后出现在校园西门监控里,身边有一个模糊男性影像。”
他顿了顿,把视线移向沈岳,“你怎么看?”
沈岳走近几步,目光掠过照片上陈若曦浅浅的笑。那笑意停在像素的模糊边缘里,永远无法更清晰。
“光源角度不对,”他说,“灯光来自东侧,如果对面也有光源,她的影子不会这么短。有人故意调过监控角度。”
周嘉恒略微挑眉,“你的意思是预谋?”
“至少不是偶然。”
空气安静片刻。外面雨声敲在玻璃上,碎碎地渗进他们的沉默。
周嘉恒低头在白板上圈了一条线,“那我们优先查监控盲区。小吃街出口有个旧商铺,摄像头十天前坏过一次,技术组明天去调。”
他讲话时,语气平稳,却在每个细节上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掌控力。
沈岳静静看着他,神情淡淡:他们在不同的理性层次里共振着,一种微弱的、未言的熟悉。
调查组散去后,夜已深。
走廊尽头灯光昏黄,雨声被风卷进屋里。沈岳倚着窗,点了支烟,烟雾升起又被风吹散。
脚步声从背后传来,是周嘉恒。
“还没走?”
他走近,语气比平时低一点,“别熬太久。”
沈岳没回头,只轻声道:“你以前也是这样提醒人的吗?”
“什么?”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
他说得很轻,像是在试探,也像在自言自语。
周嘉恒的神情微微一顿。片刻后,他笑了一下,那笑意淡得几乎不可察,“那时候我不记得自己会提醒谁。”
沈岳灭了烟,手指轻敲窗沿,“也许我记错了。”
他们之间的空气有种无法言说的张力,既陌生又熟悉。像隔着十年未散的潮湿雾气,一步之遥,却再也回不去。
第二天早上,刑警队分组出发。
沈岳与技术员去了小吃街。
那条街白日里比夜晚更冷清。摊位残留的油烟味混着潮气,空气里带着一股旧铁皮的味道。摊主们一边清洗炉具,一边应付他们的问询。
“你说她那天晚上几点离开?”沈岳问。
“差不多九点过一点吧,我记得挺清楚。她点了碗米粉,还买了串烤玉米。”摊主擦着围裙,语气不确定地补了一句,“后来有个男的来找她,说是同学。”
“你看清楚长什么样?”
“高,穿黑外套。脸没看清,灯太暗。”
沈岳抬头,盯着摊位上方的监控探头。探头的镜头裂了一道口子,画面可能早已被覆盖。
他记下坐标,拿出相机拍照。
雨水从遮棚边缘滴下,落在鞋印边,慢慢模糊了边界。
下午,技术组带回监控复原视频。视频画面闪烁,清晰度有限,但在模糊的影像里,陈若曦确实与一名男性并肩走出街口。男子的体态纤细,背略驼。技术员放慢播放速度时,沈岳眼底掠过一丝光。
“放慢1.5倍速。”
画面卡顿一秒,男子侧脸掠过光线,那是一张过于平常的脸,像任何一个普通研究生。但沈岳敏锐地注意到他左肩的帆布包:一角破损,用医用胶带粘着。
他沉声道:“查校园里谁的包这样。”
“收到。”
周嘉恒一直没说话。直到视频播放结束,他才缓缓开口:“你注意到了那辆车吗?”
“车?”
“她身后的那辆白色越野车,没打灯,停在出口五秒,又倒退走。”
沈岳转头,目光与他对上。
片刻无声。
周嘉恒的语气轻微,却有种极冷的清晰。
沈岳低声应道:“细节不会说谎,除非是人替它说。”
两人视线交汇的那一刻,仿佛空气中有什么脆弱的东西被绷紧,理性、记忆、或者某种不愿被承认的熟悉。
夜。
雨停了。城市湿漉漉地亮着光。
沈岳回到公寓,笔记本电脑亮着冷光。
他调出当天现场的照片,对比鞋印方向,又重看那段监控。
某一帧里,陈若曦的头发被风吹起,像是一瞬的告别。
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那天的走廊、那句“别熬太久”。
这声音与记忆重叠,像回荡在岁月深处的旧回声,可他始终无法拼凑出完整的记忆。
窗外,一只冬蝉的壳挂在树枝上。空壳被风吹动,轻轻作响,像是一场将至的真相。
他抬眼看去,表情平静,却在手指间微微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