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灵狐传》剧组开机已有半月。
拍摄基地内,人工打造的梅林景致唯美浪漫,雪白花瓣上点缀着晶莹露珠,在秋日模拟的阳光下流转着柔和光晕。
李知夏身着一袭绣工繁复、银狐暗纹流转的华美戏服,立于一树“繁花”下,等待灯光师进行最后的调整。
作为绝对的女主角,高强度连轴转的拍摄对她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按她以往的作风,一旦进入角色,便能心无旁骛,从黎明拍到深夜仍精神奕奕,周遭的人际往来、琐碎八卦,几乎无法分散她丝毫注意力。
可这一次,李知夏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专业和专注,似乎出了点小岔子。
问题并非出在剧本上。《灵狐传》全名《天若有情之灵狐传》,虽顶着个听起来略显“天雷”的剧名,但故事内核扎实,逻辑严谨,人物成长弧光完整,是一部相当精彩且有深度的古装奇幻剧,足以吸引她全身心投入。
让她心神不宁的,是那个人。
譬如此刻,等待拍摄的间隙,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一次次地飘向不远处的休息区。
那里,云遥正安静地坐在折叠椅上,微微垂首,专注地看着摊在膝上的剧本。阳光眷恋地描摹着他纤长浓密的睫毛,在他如玉的侧脸上投下小扇子般的浅影。他握笔标注的姿势,都透着一股沉静温柔的意味。
而当助理小周上前与他低声交谈时,他抬眼的瞬间,那份温柔里又会自然而然地糅杂进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让人心生好感,却又不敢轻易冒犯。
“李老师,灯光OK了,可以开始了。”场务的提醒将李知夏游离的思绪猛地拉回。
她迅速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杂念摒除,眼神瞬间变得空灵而坚定——此刻,她不再是李知夏,而是修行千年的灵狐仙子。
这场戏一气呵成,结束时已近正午。
李知夏正准备回专属休息室用餐,却见云遥朝她这边走了过来。她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住。
云遥走路的姿态很是特别,并非刻意,却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轻盈与优雅,步步生韵。
她就这么微微发愣地看着他走近,直到那缕熟悉的、清冽中带着一丝暖意的淡香幽幽袭来,她才恍然回神。
“李老师。”云遥在她面前站定,递过来一个精致的小食盒,声音温和,“安姐老家寄来的桂花糕,味道很清甜,不腻,您尝尝看?”他边说边打开了盒盖,一股清雅的桂花蜜香顿时飘散出来。
李知夏从善如流地拈起一块,放入口中。软糯的糕体入口即化,清甜的桂花香夹杂着淡淡的蜜香在味蕾上绽放,确实美味。
她抬眸,对上云遥含笑的眼眸,那里面仿佛盛着细碎的星光。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以前拍戏时,几乎从不接受旁人分享的食物,尤其是这种容易沾口红的点心。可面对云遥,她不仅自然而然地接了,甚至觉得这块小小的桂花糕,比她吃过的任何高级点心都要可口。
心底警铃倏然作响——李知夏,你不对劲!
她暗自懊恼,在娱乐圈沉浮近十年,什么神仙颜值、各色人设没见过?怎么如今拍个戏,倒像个初入情场的小女孩似的,被人一点小恩小惠就搅乱了心湖?难不成真是单身太久,道心不稳了?
所幸影后级别的演技此刻发挥了作用。任凭内心如何波涛汹涌,她面上依旧是那副从容得体、温和友善的前辈模样。
“很好吃,谢谢。”她露出恰到好处的赞赏笑容,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以一副关心后辈的口吻自然地说道,“对了,下午要拍山洞那场疗伤戏,景里为了造雾效果会一直放干冰,估计会有些冷。我那里备了不少暖宝宝,等下让多多给你送些过去。”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略显单薄的戏服上,语气里带上了不易察觉的关切:“昨天拍雨戏,我好像听到你有点咳嗽,注意保暖。”
云遥明显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受宠若惊,随即化为更深的暖意:“谢谢李老师,我会注意的,您太细心了。”
这时,云遥的经纪人安姐站在休息区入口处,朝他打了个手势,神色略显焦急。
“李老师,安姐好像有事找我,我先过去一下。”云遥看向李知夏,语气带着些许未尽的不舍。他原本还想趁此机会,再和她探讨一下下午那场山洞戏的情绪递进问题。
李知夏几乎是下意识地跟着他微挪了一步,才停下点头:“好,你先忙。”
目送云遥修长的背影远去,李知夏将食盒盖好,指尖触及冰凉的盒面,心口却残留着方才交谈时那份莫名的悸动与暖意。
一直跟在身后的助理梁多多此刻贼兮兮地凑上来,压低声音笑道:“知夏姐,我发现你最近……好像特别关注云老师哦?以前你可从来没这么细心留意过哪个合作演员的。”
李知夏耳根一热,立刻板起脸,故作严肃地瞪了她一眼:“小丫头片子,别胡说八道!我这是作为前辈对认真努力的同事的正常关心!”
梁多多吐了吐舌头,敏捷地躲到一边,嘴里还小声嘟囔:“关心到连人家昨天咳嗽一声都记得清清楚楚……”
李知夏:“……” 好吧,她承认,骗骗别人还行,骗自己就太自欺欺人了。
她叹了口气,内心一片清明——她确实对云遥心动了。
不知从何时起,云遥已经成了她规律片场生活里最大的“意外”。她的视线总会不受控制地追随他的身影,会隐隐期待每一场与他的对手戏,甚至会因为他一个浅浅的笑容或一句寻常的问候而心跳失序……
然而,沉沦的同时,清醒也如影随形。
她比谁都清楚,《灵狐传》是她沉淀三年后至关重要的复出之作,不容有失。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片场绯闻都是不明智的,尤其是和身为男主角、本身就背负着“资源咖”争议的云遥。恋爱脑是事业狂的天敌,她绝不能让自己陷入这种被动的局面。
为了彼此的事业前程,保持距离,不开始,才是最优解。
李知夏暗暗握拳,决定从今天起,要严格克制自己这份不该萌生的心思。
但人心往往如此,越是压抑,越是渴望。就像小时候明知不能多吃的彩色糖果,越是被告诫,那甜蜜的诱惑就越发勾人心魄。
于是,李知夏转换了策略,她决定开启“鸡蛋里挑骨头”模式,试图在日常相处中,找出云遥那惊为天人的美貌之下,某些不为人知的“缺点”,好让自己早日清醒,不再被美色迷惑。
然而,一番“吹毛求疵”的观察下来,李知夏绝望地发现——她好像更喜欢他了!
云遥的人品性情,竟与他的外貌一样,无可挑剔。
连最初对这位“空降”男主颇有微词的经纪人凯伦,都在某天收工后,忍不住由衷感慨:“说真的,知夏,这个云遥……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李知夏当时正对镜卸妆,闻言,握着卸妆棉的手微微一顿,眼底掠过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面上却故作疑惑:“哦?怎么突然夸起他来了?之前你不是最担心这位‘太子爷’会拖后腿吗?”
“哎,彼一时此一时嘛。”凯伦拉开椅子坐下,语气是难得的诚恳,“跟你讲,昨天凌晨两点,我回片场帮你取落下的剧本,你猜我看到谁了?就是云遥!他一个人坐在休息区,对着笔记本电脑反复回放白天自己拍的片段,还在上面做了一堆批注。旁边放着的咖啡早就凉透了……”
李知夏的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她想起前几天拍那场落水戏,云遥为了追求真实感,坚持不用替身,反复跳入冰冷的水中。上岸时不慎崴了脚,他却只是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脚踝,笑着对导演说“没事,可以再来一条”。直到那条完美通过,他才借着道具的遮掩,慢慢坐下,额头上疼得全是冷汗。
“还有上次,组里的场务大爷搬器材时不小心闪了腰,”凯伦继续说道,“别人都在旁边看着,就他跑过去帮忙,还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护腰给大爷用,后来又亲自把大爷送到医院,垫付了医药费。你知道吗?他还特意跟医院嘱咐,别说是他付的钱,怕大爷有心理负担。”
这些事,李知夏其实陆陆续续都知道了。她记得那天云遥从医院赶回来拍夜戏,戏服袖口还沾着点匆忙间蹭上的灰尘,他却像没事人一样,依旧专注地和她对词,对自己的善举只字未提。还是梁多多后来从其他场务那里听来,转述给她的。
“之前网上把他黑成那样,什么耍大牌、没演技、全靠背景……现在看看,简直离谱!”凯伦摇头叹息,“你看他在组里,无论对导演、对我们,还是对普通的场务工人,说话永远客客气气,谦逊有礼。跟你对戏的时候,那句‘李老师,您觉得这里这样处理会不会更好?’都快成他口头禅了。这哪像是被惯坏的‘太子爷’?”
李知夏放下卸妆棉,看着镜中自己微微泛红的脸颊,内心哀叹:她的“挑刺计划”不仅彻底失败,反而成了“沦陷加速器”!
第二天,要拍摄吊威亚的重头戏份,片场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工作人员。
李知夏站在监视器旁,看着武行师傅仔细地为云遥检查威亚衣和安全绳,心口没来由地微微一紧。这是云遥进组后的第一场大型武打戏,需要从数米高的假山上一跃而下,并在空中完成转体、拔剑、突刺等一系列复杂动作,难度和危险性都不低。
“平心而论,他的演技进步很快,已经超出预期了。”凯伦站在她身边,翻看着剧本,低声评价,“虽然一些需要极强爆发力和层次感的戏份还有些青涩,但比起很多同期新人,绝对算得上潜力股。”
李知夏点点头,目光落在云遥身上。
她想起之前和云遥对戏时,他总会提前把台词背得滚瓜烂熟,还会把她的建议记在笔记本上,反复琢磨。有一场男主得知身世的哭戏,他为了找到情绪,在休息区对着镜子练习了整整一下午,眼睛都哭红了。这样的努力,怎么会演不好呢?
“各部门准备——Action!”导演一声令下,全场肃静。
只见假山顶上,云遥一袭青衫,衣袂飘飘。风拂过,卷起他宽大的袖摆和衣带,宛如即将乘风归去的仙人。随着武术指导的指令,他足尖轻点,纵身跃下!
威亚绳索绷紧,牵引着他在空中优雅转身,拔剑出鞘,剑尖划破空气,带起一阵无形的气流,紧接着是一个干净利落的踢腿动作……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没有丝毫新人的滞涩与僵硬。
尤其是那空中转体的瞬间,腰肢柔韧而充满力量,青衫在空中猎猎展开,如同一朵骤然绽放的青莲,美得令人窒息。
片场陷入了一片奇异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惊艳的一幕攫住了呼吸。
李知夏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追随着空中那个飘逸出尘的身影。
她预想过他可能完成得不错,却万万没想到,竟是这般惊艳!这绝非简单的动作完成,而是融入了一种独特的艺术韵律,仿佛不是在拍打戏,而是在演绎一支绝美的空中之舞。
“完美!太完美了!”导演激动的声音通过对讲机响彻片场,“这条过了!云遥保持住这个感觉,我们保一条!”
云遥稳稳落在厚厚的防护垫上,解开威亚绳时,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第一时间不是检查自己,而是朝着威亚师傅和武指的方向,微微鞠躬,认真道谢。
武指激动地跑上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毫不吝啬地夸赞:“好小子!你这身段、这韵律感,绝了!是不是以前专门练过?”
云遥脸上的笑容几不可查地凝滞了一瞬,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声音也轻了些许:“没有专门练过武……只是以前,学过古典舞。”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片场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李知夏恍然,原来如此!难怪他行走坐卧皆有一股不同于常人的风姿气韵。
然而,看着他眼中那转瞬即逝的落寞,李知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为什么提到古典舞,他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古典舞?!怪不得!”武指恍然大悟,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你这功底太扎实了!早知道,我就该给你设计更难更飘逸的动作,绝对效果炸裂!”
云遥只是勉强笑了笑,没有再接话,转身拿起毛巾默默擦汗。李知夏凝视着他略显孤寂的背影,心中的好奇与探究,夹杂着一丝莫名的心疼,愈发浓重起来。
收工后,夜色渐浓。
李知夏因东西落在休息室折返,却看到云遥独自一人坐在角落的阴影里,低着头,怔怔地看着手机屏幕,屏幕上似乎是一张有些年头的照片。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柔和的侧脸轮廓,却平添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孤寂。
她犹豫片刻,还是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在看什么?”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柔,生怕惊扰了他。
云遥像是受惊般猛地回过神,迅速按熄了手机屏幕,抬起头时,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未来得及掩饰的慌乱与悲伤:“没……没什么,只是一张很久以前的旧照片。”
李知夏没有追问,只是自然地在他身旁的空位坐下,轻声将话题引开:“你今天的武打戏,非常惊艳。导演和武指都赞不绝口。”
云遥的耳廓悄悄漫上一点绯色,在灯光下格外明显。他微微垂下眼帘,声音也低了几分:“谢谢李老师。其实……我已经很多年没跳古典舞了,今天只是下意识地用上了以前的技巧。”
“为什么不跳了?”李知夏终究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她想知道,是什么让这样美好的事物,成了他眼中的悲伤。
云遥沉默了,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周遭的空气仿佛都随之凝滞。过了许久,久到李知夏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对不起,李老师,我现在……可能还没办法……”
看着他眼中深切的黯然与挣扎,李知夏的心也跟着揪紧,泛起细细密密的疼。她不再强求,只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背,触感微凉。
“没关系,”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云遥,每个人都有不想触碰的过去。等你想说的时候,我随时都在这里,愿意倾听。”
云遥倏然抬眸,撞进她清澈而包容的眼眸中。那里面没有探究,没有怜悯,只有真诚的关切和理解。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冲散了他周身的孤寂与寒意。
“谢谢你……真的……”他第一次,省略了“老师”这个敬称,声音轻柔而缱绻,如同夜风中最温柔的絮语。
李知夏的心跳,在这一声不同寻常的感谢中,又一次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