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是铤而走险的路,周鹏友因着宋青峰是太子,便好言拒了他,送命的一战,谁愿意打,就算去其他营,想来也没人愿意的。
宋青峰从夏同治和周鹏友的话里察觉到一丝不对,但他并没有细究,想来是觉得自己并不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
徐照野陪着宋青峰转了其他营帐,都与周鹏友的结果一样,无人愿意相帮,虽说大将军有令可以随意挑选军中将士,但将下兵士,非大将军又有谁能调动,就算强行调了兵,令不能行,如同废军。
徐照野道:“殿下,调兵一事末将已经有了打算,天色已晚,殿下先去休息吧。”
她确实有了些许头绪,整兵她调不动,但散兵可以,她到了各营的散兵营,打听了一些各营中腿脚好的斥候,一一记下来名单。
第二日,徐照野连早饭都没吃,抓起一块干饼匆匆出了营帐,她还是要去各营找散兵,其他人看着她在军中来回奔波的样子,都忍不住笑。
所有人都笑她傻,因为一早夏同治就带着吴校找到程岳,他们决然地退出了此次比试。
所有人把目光放在徐照野身上,其他将卒更是笑嘻嘻讨论着这个将死之人,纷纷猜测她会带那些人前去送死。
徐照野还在不停的完善此次送粮人员的名单,她跑遍各营,虽聚起了一些人,但距三百人仍然摇摇无期。
除了他们,军中再也找不出其他人能听从她的命令,就在她想要放弃时,一声不近不远的辱骂声正传到她耳边。
徐照野转头看去,只见一人正挥动手中鞭子,鞭打一旁正在搬木桩的兵士。
那人肩上扛着巨大的木梁,几乎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一步一步向前移,可挥鞭的士卒仍觉得他在偷懒,又一鞭打过去。
“没吃饭是不是,真不知道军中养你们这些废物干什么?”
那人被鞭子打得倒在地上,鞭打的人以为他又要装死,心中怒气更胜,他高高举起鞭子,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够了!”徐照野愤然走过去,抢过他手里的马鞭,看清地上之人的装束后,她对打人士兵道:“他也是军伍之人,你何故打他。”
打人兵士看向她,觉得她面生,以为是新来的,他昂起脖子傲然道:“我打他与你有什么关系,他是逃兵,没杀了已经是开恩了,你管什么闲事?”
“逃兵?”徐照野俯身问他:“你之前是谁帐下的?”
那人答道:“晋阳军十三营帐下。”
打人兵士不耐烦推开徐照野,又从她手里抢过马鞭,就要再次打人,这次徐照野彻底怒了。
“你们说他是逃兵你有何证据,没有证据就打人,大将军知道了你该会如何,你可知?”
兵士冷哼一声,“你管不着。”
“军中戒律,无故打人者,军棍四十,使人致死者,斩!”
兵士被徐照野这份说辞惹恼,说着就要挥鞭打向徐照野,那人站起身挡在徐照野身前。
“别,别打,我干活就是了。”
他再次背起木梁,蹒跚向外走。
搬运木梁的不止他一人,徐照野四望,来来往往搬运木梁的有十几人,前方打仗,打散的队伍肯定很多,这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个机会呢。
徐照野追上去,推倒他背上的木梁问道:“晋阳军除了你还有多少人?”
那人缄默无声,既不应也不答。
徐照野拽起他的衣衫,让他打起精神“难道你就想被他们骂一辈子逃兵,任人欺辱吗?”
那人猛然抬起头,他脏乱的脸上闪过一丝哀伤,久久才道:“二,二百。”
二百加上之前斥候营的一百刚好三百,如此徐照野就凑齐了运粮的三百兵士。
她欣喜的往回跑,早上因为吴校的退出,徐照野也被告知如果她不能凑齐三百人,将视为放弃。
可她不想放弃,也许这就是她唯一的机会,她必须要抓住。
跑到一处她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怅然若失的那人道:“等着我,很快我就会来找你。”
晚上她如期而至,来到他们的营帐时,徐照野竟一时失了神。
这根本就算不得是什么营帐,他们在马厩里,与马同睡,他们碗里的不是军中下发的军粮而是像草根一样的东西。
“你们吃的是什么?”徐照野还是忍不住问了。
“没,没什么。”他们把碗向后藏,脸上也藏着慌张。
徐照野把其中一人的碗扯出来,摔到地上,“他们怎么能给你们发这个?”
有人觉得徐照野是他们的救星,就小声嘟囔了一句,“他们何曾给我们发过军粮。”
“你们,没……”话堵在徐照野口边,竟让她一时说不出。
“如果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做成了,你们将不再是逃兵,若败了,所有人都会死,你们愿意吗?”
徐照野站在马厩下的一盏枯灯边,望着马厩里的他们,她就像这盏枯灯里的唯一一丝星火,卓然鼎立在暗夜。
“将军此话可为真?”
“大丈夫,一言九鼎。”
徐照野铿锵的话并没有换来什么,一阵寂静后又接着一阵更长时间的沉默。
直到一声,“我愿意。”脱口而出。
低下的头才纷纷抬起。
“将士们,我们真的是逃兵吗?我们迷途至此,以为找到了大军,可以继续征战沙场,马革裹尸,可却被当做逃兵,你们真的甘心吗?我不甘心,因为我不是逃兵,我们要告诉所有人,告诉他们我们不是逃兵。”男人激愤的话,使众人恍然明白。
“我愿意”
“我愿意”
“我也愿意。”
浪潮卷着将卒的激愤涌出马厩,仿佛要将这茅草盖住的马厩顶掀翻。
三百将卒的名单徐照野终于整理好了,所有的名字都是她一个个加上的,军令能否快速下达取决于将帅是否了解你帐下将卒。
徐照野每添一个名字,就会在心中记下他们的面容。
春已过半,早晨的露气总是很重,一层浓雾使人分不清眼前景象。
拂晓未过,吴校带着一身湿气来到徐照野营帐前,“林校尉可在?”
徐照野有些纳闷,吴校为何会来找她。
“吴大人,请进。”
吴校轻手轻脚进来,来时还不忘向后看看有没有人跟来。
徐照野被他小心的样子弄笑了,就问:“吴大人是怕谁跟着你。”
吴校擦擦额头的汗,有些尴尬道:“鄙人胆子小,第一次做这样的事难免紧张些。”
“吴大人此来有何事?”
吴校叹了口气,“我听说林校尉凑齐了三百将卒,林校尉真要去鬼涧谷。”
“原来是为这事,虽不知吴大人为何要退出此次比试,但我绝不放弃。”
吴校劝道:“林校尉又是何必,大将军已经派过人去了,大将军派的都是强兵,他们都无法送进粮草,你们去不就是送死吗?”
“我知道。”
“你,你知道!”吴校惊然,“那你为何还要去送死?”
“我没有退路。”
向前走,她只能向前走,看到沙盘的那一刻她就知道,鬼涧谷一旦被围,绝无再进的可能。
程岳很聪明,他试过,知道此事不可为,就把这个难题抛下来,既可以拒了所有想插人进来的想法,也明确了自己的目的。
起初他就不想要一人,这不过是他的一个幌子,在军中太子与夏同治势均力敌,才不会干涉他的军令,但若有一个人插进来,那么所有的平衡都将被打破。
可她就是想要试试,所有的绝境并非没有出路,绝地亦能出奇迹。
“吴大人为何要来告诉我此事,大人不是夏督帅……”徐照野道。
吴校苦笑一声,“前日,林校尉为我解了围,在下感激不尽,我虽然在夏督帅下谋生,但我也知,有恩就要报,这些不算什么,我告诉校尉也是不想看校尉白白送死。”
吴校目的已达成,起身作偮后就要离开,却见徐照野不知从哪拿出一本账册。
“吴大人,帐做得很好,又何必屈居于人下,以大人才智,他日必然能有所成就。”徐照野是想劝他,夏同治这个人自私自利,在这样的人手下做事能得什么好。
“林校尉是军中人,不懂朝中事,在朝中一旦得罪了人,无论你爬得多高,都能摔在地上,我不过是想在这世上多活些日子罢了。”吴校神采像蔫了的黄瓜,与那日和程岳争辩的凌然神情全然不像。
“你不是这样的人,我知道。”
吴校笑了,是发自内心地笑。
又如何呢,曾经的他怕过谁,靠着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先后在兵部户部任郎中,可一朝不慎得罪了人,差点死在牢里。
后来被下放到州县,才能无处施展,又能如何呢。
吴校回望徐照野,他招招手,“世间事,哪有什么依托不依托,难道林校尉的选择就是对的吗?我要走了,走起前还是要提醒校尉一句,小心夏大人。”
他这话对徐照野说并不是空穴来风,夏同治很早就像插人进来,奈何没有机会,这次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却没想到是程岳下套,引他们上钩。
这次夏同治又栽了个跟头,一定会对徐照野出手。
徐照野回礼道:“多谢。”
“林校尉,一路小心。”吴校知这时再说什么都无益,但他还是希望她能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