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位执棋者-第七次循环 第9章 弦线与冰湖

“观察性保护”带来的所谓“自由”，不过是换了一个稍大些的囚笼。

B7至B9层的生活研究区，依旧充斥着冰冷的合金与无处不在的监控。独立的休息室比之前的观察室多了些生活气息，一张床，一套简易桌椅，一个狭小的卫生间，仅此而已。窗是假的，投射着模拟的自然风光，却永远感受不到真实的阳光与风。

初繁的身体在基地顶尖的医疗资源调理下恢复得很快。那些皮肉之苦和精力透支带来的虚弱感渐渐消退，但某种更深层次的变化，却如同水下暗流，在她体内悄然涌动。

那份模仿自宿凛的稳定“振动”，并未随着危机解除而消散，反而像是某种共生体，在她意识深处扎下了根。它不再仅仅是一个被模仿的频率，而是开始与她的精神力缓慢地、持续地交融，逐渐染上她自身的特质——一种带着韧性的、不甘被束缚的微弱“反抗”意志。

训练如期开始。

地点在一间特殊的训练室。四壁和天花板、地板都由能吸收和分散能量的暗色哑光材料构成，空旷得令人心慌。宿凛站在房间中央，身姿依旧笔挺如山岳。

“时间，在某些理论中，可以被视为一种更高维度的纤维束，或称之为‘弦’。”他没有废话，直接切入主题，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带着轻微的回响，“绝大多数生命无法感知更无法干涉这些‘弦’。而所谓的‘时间能力者’，本质上是自身意识或生命场，在特定条件下，能与这些‘弦’产生微弱共振的个体。”

他抬起右手，掌心向上。没有任何炫目的光效，但初繁敏锐地感知到，以他掌心为中心，周围一小片区域内的“时间弦线”被一种无形之力梳理、抚平，变得异常稳定、坚韧，如同被冻结的湖面。

“我的‘时间缓流’，是强化并掌控自身以及锁定目标周围的‘弦’，使其振动频率降至极低，从而实现感知上的‘缓速’。”他解释道，目光落在初繁身上，“而你的‘绝对记忆’，根据陈研究员团队的推测，可能源于你的意识本身与‘时序弦线’存在着某种先天的、深层次的耦合，这使你能不受常规时间回溯的影响，完整记录信息。”

他顿了顿，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却抛出了一个让初繁心神剧震的猜测。

“至于你在7号区失控时展现出的‘稳定场’……那并非你自身原生能力的自然发展。它更像是一种……基于极高感知精度和精神力韧性的、对现有稳定模式的‘高速学习’与‘强制复现’。”

高速学习？强制复现？

初繁的心脏猛地一跳。所以他看出来了？看出来她那所谓的“主动防御机制”，其实是仓促间对他能力的模仿？

“不必否认。”宿凛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声音依旧平稳，“模仿本身，就是一种罕见的天赋。尤其是在规则层面。现在，尝试去感知它们。”

他没有给她消化这些信息的时间，训练已然开始。

初繁闭上眼，努力摒弃杂念，将注意力投向那片无形的领域。有了之前的经历和**宿凛**的引导，她发现自己更容易捕捉到那些遍布空间的、细微的“弦线”了。它们如同一个无比繁复、不断流动变化的立体蛛网，构成了这个世界时间流逝的底层结构。

宿凛的存在，在这个网中像一个稳定而强大的锚点，他自身散发出的力场，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持续影响着周围弦线的振动。

“感受我的力场波动。”他的指令简洁明确。

初繁尝试着，将精神力如同触须般，小心翼翼地探向**宿凛**所在一那片区域。当她的感知触碰到他那稳定力场的边缘时，一种奇异的感受涌上心头——冰冷，有序，带着一种钢铁般的纪律性，却又蕴含着磅礴的力量。就像在触摸一块极地深处万年不化的寒冰，冷得刺骨，却也纯粹得令人心惊。

这与她之前仓促模仿时的感受截然不同。此刻近距离、静心地体会，她才意识到这份“稳定”背后，是何等精密的控制力和强大的意志支撑。

“尝试在你自身周围，构建一个类似的、但属于你自己的稳定区域。”宿凛的声音再次响起，将她从沉浸的感知中拉回，“不需要强度，只需要结构。用意念去梳理你周围的‘弦’，让它们趋于平缓。”

初繁深吸一口气，尝试着调动自己的精神力。这比单纯感知要困难得多。她的精神力像是生涩的双手，而那些无形的“弦线”则如同滑不留手的丝线，稍一用力就会搅动得更乱，引得她一阵头晕目眩。

一次，两次，三次……她不断失败，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构建稳定的结构，远比在危机本能下粗暴地“编织”保护壳要精细和困难。

宿凛始终沉默地站在一旁，如同一个最严苛的观察者，没有催促，也没有指导。他只是在那里，像一个活的参照物，一个冰冷的坐标。

不知过了多久，当初繁感觉自己的精神力即将再次耗尽时，她周围大约一臂距离的空间，那些原本如同微风拂过水面般微微荡漾的“弦线”，忽然极其轻微地、但确实可见地（在她的感知中）平稳了一瞬！

虽然只有一瞬，随即又恢复了紊乱，但那种成功的触感，清晰无比！

她猛地睁开眼，因为脱力和兴奋，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眸却亮得惊人。

她做到了！尽管微不足道，尽管转瞬即逝，但她确实依靠自己的理解和控制，影响了周围的“时间弦线”！

宿凛看着她眼中那簇亮光，冰封般的眼底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松动。他走上前，递给她一瓶能量补充剂。

“初步的共鸣建立起来了。”他陈述道，语气听不出褒贬，“但控制精度和稳定性几乎为零。精神力消耗与产出效率比，极低。”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初繁刚刚燃起的兴奋。但她没有气馁，反而紧紧抓住了他话里的信息。

“共鸣？我和时间弦线之间的？”她追问。

“可以这么理解。”宿凛没有否认，“你的体质让你天生拥有极高的‘亲和度’，但如何运用，需要后天的引导和锻炼。否则，就像拥有宝山而不知如何开采。”

他看着她接过补充剂，小口却快速地喝着，那急切的样子，像极了在沙漠中濒死的人终于找到水源。

“接下来的训练，会着重提升你的控制精度和精神力利用率。”他继续说道，“过程会很枯燥，也会很痛苦。你需要有心理准备。”

初繁放下空了的瓶子，擦了下嘴角，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再痛苦，也比无能为力，任人摆布要好。”

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里面没有丝毫退缩。

宿凛沉默地与她对视着。训练室顶灯冰冷的光线在他深刻的五官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他依旧是那座冰山，但她似乎已经找到了冰山之下，那不易察觉的、细微的水流涌动。

“明天同一时间。”他最终只是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身离开了训练室。

厚重的合金门再次合拢，将初繁独自留在空旷的空间里。

她缓缓坐倒在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感受着体内精神力的空虚与疲惫，但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微微扬起。

她触碰到了力量的门槛。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但这是属于她自己的力量，不是被赋予的“钥匙”，也不是被定义的“桩”。

她回想刚才感知到的、属于宿凛的那片冰冷而稳定的力场。那力量强大而令人安心，却也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绝。

冰湖之下，是否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流？

而她，这条意外闯入冰湖的、带着自身温度的小鱼，又将在其中激起怎样的涟漪？

她不知道答案。

但她知道，她必须继续游下去，直到有一天，能够挣脱这冰冷的湖水的束缚，游向她所渴望的、未知却自由的广阔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