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侧脸的轮廓模糊地闪了一下,姜暖瑜的心脏猛地提起来,根本没经过大脑思考,踮起脚就将上半身探出栏杆外。
她想看得更真切些,可那人和工作人员一起,转了个弯往里走了。
姜暖瑜也不顾是否有失公德,踩着高跟鞋几步小跑到楼梯口,“哒哒哒哒”地连下了几级楼梯,直到她可以完全看到二楼平台下的情景。
除了几个画廊的工作人员,刚才视野中的两人,已经不见踪影。
姜暖瑜直愣愣地站在楼梯中央,眼睛还望着前方,眼中的景象却仿佛渐渐失去焦点。
这一刻,她是失落的。
虽然只看到了一眼,但那男人侧脸的轮廓,那种莫名熟悉、能让心瞬间飘浮的感觉,除了梁齐,没有第二个人能给她。
身旁有人经过,古古怪怪地看她一眼,绕过她上楼去了。姜暖瑜这才意识到自己挡了路,赶紧往边上靠了靠。
她一时回不过味儿来,心悬在半空,有些焦急,却不知是为了什么;有点苦涩,也不明白从何而来。
她环顾四周,异国的面孔、耳边熟悉又陌生的语言、墙上的文字,一个个将她拉回了现实。
她是在巴黎,不是在京城,怎么可能碰到梁齐?
是今天早上的那个梦,让她产生了错觉。大概是知道她太想见到他,大脑才让她看花了眼,短暂地满足她一下。
姜暖瑜在原地呆站了会儿,心情稍稍平复下去后,回身上楼。
她心绪繁杂,还没完全从刚才那一幕中彻底脱离出来,只是机械地向前,一路沿着楼梯上到了三楼。
这里比楼下更显得安静,几乎连脚步声都听不到。
一位留着金色长发的男性工作人员迎上来,礼貌问询:“女士,请问您有预约吗?”
“嗯?”姜暖瑜有些发懵,并没有听出对方的弦外之音,还冲他微笑了一下,摇头,“没有。”说着抬脚朝里走。
工作人员跟在她身侧,试探地问:“您需要陪同观展吗?”
姜暖瑜更纳闷了,又摇了摇头,客气道:“不用,谢谢。”
那位工作人员见她这般坚定又“理直气壮”,明显有些犹豫,不确定姜暖瑜是不是潜在的藏家或贵客,没敢贸然拦下,只能小心翼翼地跟在她旁边。
姜暖瑜很快察觉出他的为难,站定了,主动开口:“请问,这里是暂时不太方便吗?”
工作人员赶紧解释:“抱歉,女士,三楼的展区,目前仅限预约客户参观。”他又道,“如果您有兴趣,可以在前台登记预约,稍后我们会安排专人接待。或许您是受邀前来,还是……”
姜暖瑜这才反应过来,这里似乎不是随便能进的地方。她连忙如实解释:“不好意思,我可能没看到相关的提示,就直接上了楼。实在抱歉。”
工作人员松了口气,仍保持着专业的礼貌:“是我们工作的疏忽,给您造成了不便。”
“没有。”姜暖瑜连连摇头,指了指楼梯的方向,示意自己会马上离开。
擅自闯入,她实在觉得尴尬,低着头快步朝楼梯口走。刚转过拐角,正要下楼时,她抬起眼,目光却撞上走廊另一边迎面走来的那道人影。
姜暖瑜的脚步倏地顿住,大脑短暂宕机了一般。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自己仍在梦里。
但梁齐身边跟着那位正装女士,她认出来了。
刚才楼下的那一眼,是他。
既然连续两次,就肯定不是错觉了。
梁齐显然也没预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姜暖瑜,他停在原地,一时也没做什么反应。
隔着几米的距离,二人无声对望。逃避的本能让姜暖瑜很想挪开眼神,但她知道她做不到。
她想看见他,她想他。
不算电梯里烂醉如泥的那一眼,平安夜后,她已经近半年没见他。
在巴黎的几个月,清醒时,她刻意让自己不去想起他。就算他总会不顾她的意愿,霸道地侵入到她梦里,她也总认为,那只是大脑随机产生的信息碎片罢了,不能代表什么。
她以为,随着时间流逝,她对他的感情终会冷却、暗淡下去,像六年多前那样,缩成一个点,存在着,却不痛不痒。
可身体的反应不会骗人。
见到他,她的心跳还是会乱,不受控制。
“康蒂小姐。”
梁齐身边的正装女士忽然微微欠身,礼貌地唤了一声。
梁齐的视线稍稍平移,越过姜暖瑜,看向她身后。
姜暖瑜也跟着回头,却只瞥见朱利从她身侧掠过的虚影。
朱利步伐利落,经过时,带来一阵散着陌生女性味道的风。一直走到梁齐旁边,她才转过身来,看向姜暖瑜。
面对二人并肩而立的画面,姜暖瑜的身体向前晃动了下,几乎就要拔脚离开。
但理智及时地将她双脚扎在原地,并告诉她,她刚才那一瞬的想法,是多么的鲁莽荒唐又幼稚。
挣扎间,梁齐终于抬脚朝她走来。到她面前站定后,他没有任何迂回的客套,说:“等我一会儿,晚上一起吃个饭?”
半年没见,他似乎一点都没变。他目光看向她,也仍旧是有力道的,仿佛能将她下意识的防备都穿破。
姜暖瑜懵住,她本就没消化得了真的在巴黎重逢梁齐的这个事实,何况他旁边还跟着朱利,她就更没有多余的脑力去思考。
她像是被他直接的晚餐邀请打了一道,无法立即决定要不要接受,犹豫道:“我……”
见她似乎不是要答应的样子,梁齐没再给她拒绝或逃避的空间,接着道:“餐厅你来定?”
他就这么替她做了决定?用的却是让她来选的方式?
姜暖瑜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她好像被他套路了。
但比起被安排的不知所措,脑袋里「不想拒绝他」这个声音,好像更大一些。
梁齐见她虽没回应他,但至少没用这样那样的理由推辞,说:“不会很久。”他抬手看了眼腕表,重看向她,“等我二十分钟。好吗?”
姜暖瑜愣了两秒,垂下眼,不说话了。
梁齐这下确定她是答应了,眼神松缓下来,轻扶了下她的手臂:“好。”
他向一旁的朱利点头示意,临走前,又看了姜暖瑜一眼。
姜暖瑜冲他弯弯唇,余光却瞥见朱利在看她。
视线对上,朱利朝她微笑一下,和梁齐一起去了画廊三楼靠里的区域。
朱利和她对视的时间很短,但朱利面上笑意停留的时间似乎更短。还没等彻底转过身,就散了。
姜暖瑜也不知朱利认出她没有,毕竟京城和巴黎的跨度也太大。但无论如何,朱利刚才的反应,让她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
她这边正想着,先前那位金发工作人员重新回到她身边,很有眼力见地说:“女士,如果您还需要在画廊停留,”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的休息区在那边,您可以坐一会。”
姜暖瑜慢半拍地朝对方道谢,跟随指引在沙发上坐下。
梁齐预估的时间不长不短,她在外头等了将近二十分钟,茶几上的咖啡还没来得及喝,便看见他和朱利从里面出来了。
梁齐的视线在同一时刻也扫向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了一下。
只是,朱利似乎还在和他交谈着。
朱利伸出一只手,指向展区某处。梁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而原本在他身侧的朱利快走两步,转身面向他,背着手后退着走。
姜暖瑜看不到朱利的表情,也听不到她说了什么,只见梁齐似乎牵起唇角笑了一下。
那两人之间的熟悉热络,看上去似乎比在京城时更甚。姜暖瑜只觉得胸口发闷,抿起唇角收回视线,一秒钟也不愿意多看。
等她再抬眼,梁齐已经在朝她走过来。她将包带挎在肩上,提前起身。
梁齐在她两步远的地方停下,看着她,也不说话。
他知道她会等着他。理智上,他十分确定。但刚才从里头出来,看到沙发上她坐着的身影,他才有了放心的感觉。
他对这没来由的情绪觉得好笑,他怎么就会觉得她会自己跑了?
姜暖瑜见他不仅盯着她一言不发,还忽然微微抿起了唇,就更是懵懵的不知为何。
她黑眼睛轻眨了眨,问:“我们……能走了吗?”
她还是下意识地用“我们”。
梁齐又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下头:“走吧。”
两人一起朝出口的方向走,到楼梯口了,姜暖瑜正要下去,梁齐叫住她:“这边。”
她转过头,顺着他的方向看到了电梯的标志。
“噢。”她应了一声,跟上他乘电梯下楼。
随着电梯门合上,锃亮的梯门上映出两人的身影。这画廊的电梯门没有一点装饰,基本上和镜子没什么区别。
梁齐毫不遮掩地从反光里看她,姜暖瑜被他清亮又深沉的目光盯得有些受不住,抿唇舔了舔,又抬起手,多余地勾了勾对侧肩上的包带。
她上衣的袖子很长,一路顺着手臂,服帖地盖住了大半个手背。她手指蜷缩着,只露出四颗显眼的指节。
她又瘦了不少。在楼梯口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
她颧骨和下颌几乎就是皮贴骨的状态,一张脸又紧又小,倒不是不美,就是看着让他莫名有点不爽快。
他不愿见她在沉默中不自在的样子,主动开口,问:“想好要吃什么?”
姜暖瑜抬起头,一愣。他虽说了叫她定餐厅,但刚才等他的时候,她根本没想这事儿,这一下还真没什么想法。
这时电梯到了,门打开,梁齐侧身示意让她先走。
从画廊出来的路上,姜暖瑜想着,既然梁齐都说了餐厅她定,她也不好完全不顺人情。上车后,她问他:“你想吃什么?”
她语气认真又笃定,听着倒颇有任君开口的意味。梁齐无声地笑了下,说:“听你安排。有什么推荐?”
“我……我也没有来很久……”姜暖瑜本能地抗拒“推荐”这两个字。他这么说,就跟默认她属于这座城市一样。
不知为何,她不想让梁齐觉得她完全适应、融入了巴黎。
或许是因为,这并不是事实。
但她随后还是提议:“要不,就吃法餐?上个月和同事去过一家餐厅,就在我公司附近。还不错。”
梁齐自然没有意见:“可以。”
姜暖瑜点头:“好。”
她又用法语向司机报了具体地址。
她的音色本就偏轻偏柔,说话时音量也不高,配上法语那种含糊慵懒的调调,听着相当悦耳的同时,又黏黏的,别有一番味道。
她说完,梁齐弯了弯唇,道:“法语说得不错。”
姜暖瑜不禁扭过头看他,眼中有些许不解:她就报了个地址,怎么就能听出说得怎么样?
梁齐接收到她的眼神,却没解释。
姜暖瑜倒是主动说:“他们说的法语倒是能听个大概了,但是我说得一般。”顿了顿,她又低低补了一句,“很一般。”
这话其实也不尽然。
比起当地人,或是已经有多年法语环境的人,姜暖瑜的法语的确还不能与之相比。但她算是颇有语言天赋的类型,目前的水平,应付日常交流绝对没问题。
而那句“很一般”,似乎就有些说法了。
果然,梁齐也察觉到了。他偏过头看向她,眼神仿佛在表达他愿闻其详。
于是,姜暖瑜顿了两秒,又接着说:“我在的小组有个韩国人,男生,他就特别喜欢**语。明明工作语言是英语,可他总要时不时地用法语交流。”
提起这个韩国同事,姜暖瑜是发自内心的郁闷,语气里也带着不那么明显、却绝对真心实意的吐槽。
“每次都是大家说英语说得好好的,他突然开始**语。其他组员又全是法国人,自然而然地就跟着他用法语了。”她微蹙起眉。
“头两个月,不管是组会上,还是平时的交流,每次从英语一下切换到法语的时候,我都反应不过来。……别说别人了,连我都觉得自己看起来很呆、工作能力很差的样子。”
说到这,她有些无奈的沮丧,垂下脑袋,声音也低了:“我老板,就是我小组的一个很资深的编辑,一开始都不怎么给我安排工作的……”
她这一开口,就从“法语说得一般”一路讲到工作上的事情,一时都没意识到,她这样有些滔滔不绝的状态,在以前和梁齐的相处中是从未有过的。
也许是在巴黎的几个月,她已经习惯了随时随地开始一段对话,形成了心理上的“肌肉记忆”;
也许是她太久没有说母语;
也许是她现在每天说的话,要比在京城工作时多多了,但真正的心里话却少得可怜,才导致她的表达欲旺盛。
总之,直到某个瞬间,她后知后觉,安静的车内,似乎只有她说话的声音在回荡,而梁齐连一个字都没讲。
她默默收了声,暗自思忖刚才是不是话太多,吵到他了。
而一直沉默听着的梁齐,在她停下来后,才忽然说:“老板不安排工作,不是挺好?”
姜暖瑜没想到他会主动让这个话题继续,一颗心顿时轻飘飘的。
她小声嘟囔了一句:“一直这样的话,那我可能就要从‘没工作做’……真的变成‘没工作’了。”
梁齐那句话本来就是逗她的,听她这么回答,眼里不由就带出笑意,十分愉悦地轻声笑了。
姜暖瑜耳朵捕捉到他的笑声,刚才还郁闷着的心情,也跟着喜滋滋的。
她忍不住转过头看他,虽然已近七点,但这个时节的巴黎,太阳落山晚。日光斜斜地从车窗照进来,给他的半边轮廓蒙上了一层浅橘色的光晕。
她的视线微微一落,黑色的西装外套和领带下,梁齐今天穿的,是件深灰色的衬衫。
她觉得那颜色有点熟悉——
早上那个限制级的梦里,他不就穿着这个颜色的衬衫……
冷不丁在“当事人”面前回想到那个梦,她心都一抖,连忙僵硬地把脑袋转回去,又心虚地看向窗外,只觉耳根跟喝了酒似的燥热。
不是说,梦境在醒来之后都会被逐渐遗忘吗?怎么她连细节都记得这么清楚?!
她身后,梁齐低头看了眼自己上身的衣着,并没什么不妥。
他抬眼,目光落向前方的车流,片刻后,他忽然牵了下唇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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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Chapter 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