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社一行二十多号人,乌泱泱聚在酒店门口,分配各自回家的交通工具。
开车的人顺路捎一两个住得近的同事,剩下的,就根据相同方向的原则一起打车。
姜暖瑜是她那个方向离酒店最远的,自然轮不到她蹭别人的车,而她也没主动参与拼车。
人群几米外停着辆迈巴赫,车灯亮着。她看见了。
纪萌从旋转门出来,随口问了一句:“都安排好了吧?”
姜暖瑜没吱声,不料身边的何安琪好心地指了指她,说:“暖瑜还没。”
姜暖瑜忙说:“我家远,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纪萌看她一眼,说:“我记得你好像住城北新区那片儿是吧?我把你捎回去。”
姜暖瑜一愣。纪萌就住在这附近,送她回家绝对不是“捎”字这么简单,何况,她其实并不想要别人送她……
她连连摆手:“太绕路了,主编。不用麻烦的,我打车已经习惯了。”
纪萌却坚持:“就这么定了。”
姜暖瑜:“……”
纪萌平日并非热心主动的上司,姜暖瑜不好再拒绝,一再磨主编的面子,只好无奈随纪萌往停车场走。
走出门廊时,她忍不住瞥了眼还停在那儿的那辆迈巴赫,心里别提有多失落。
纪萌的车就停在停车场靠边的位置,一辆宝蓝色的宝马五系。
姜暖瑜拉开副驾驶车门坐进去,纪萌将车倒出车位,又一个左转朝出口驶去。
姜暖瑜扫了眼后视镜,却见那辆黑色迈巴赫缓缓跟在了后面,车灯通过那一小面镜子,亮亮地映在了她眼睛里。
一直到纪萌开车拐出停车场、并入车流又变到左转道,迈巴赫还跟着。
姜暖瑜不禁浮想联翩。
梁齐转身时那个眼神的意思,她大概猜得到,他是在告诉她,他会在车里等着她。
难道……就算她没法坐他的车回,他仍然会一直跟到她小区?
只是想到这种可能性,姜暖瑜的嘴角就不由得抿了起来。她心里甚至已经开始酝酿,待会儿要怎么开口和梁齐说她要去巴黎工作的事情。
她偷乐的这当,左转的信号灯变绿,纪萌将车掉头。姜暖瑜眼睛盯在后视镜里,只见车灯、路灯和信号灯照亮的十字路口中,那辆迈巴赫左拐去了另一条路,没再跟上来。
原来只是顺路一段……自作多情了不是?
姜暖瑜刚才还在期待憧憬的心,啪嗒一下被砸到地上,碎成好几瓣儿。
这一回,她无比确定:此刻内心的失落,彻底战胜了能逃避坦白后果的侥幸。彻底的。
她眉毛揪起来,实在沮丧,没忍住轻叹了口气。
纪萌扭头看她一眼,道:“突然宣布你要离开的事儿,没给你很大压力吧?毕竟没提前和你商量一下。”
姜暖瑜笑笑,诚实回答:“还行……”
纪萌像是早料到她会这么说,弯了下唇角,点头道:“以我对你的了解,这样公开谈论个人选择,你肯定多少会觉得不自在。”
姜暖瑜没说话,算是默认。
纪萌话锋一转:“但我觉得,你需要这样的一个仪式,哪怕你不追求这个。”
姜暖瑜理解纪萌的意思。时尚圈是个圈,不小也不大,人际关系错综复杂,且这行业竞争激烈,流言多、各种传闻也多。
如果她悄无声息地离开,没有一个公开、体面的告别,事后就很可能被解读为恶意跳槽、挖角,双方不欢而散之类的麻烦事,这对她个人、对纪萌,以及《Florian》整体的口碑都可能产生影响。
“我明白。”她再次诚恳道谢,“谢谢您,主编。”
“《Chaleur》那边儿最近进展得如何?”纪萌问,“应该有很多细节需要进一步沟通吧?”
姜暖瑜眼神黯了黯。
前一天,《Chaleur》的确给她发来了合同确认函。除了上周视频通话中提到的内容,邮件里还有更具体的有关薪资待遇、合同期限之类的信息需要她确认。
她看过,还没有回复。
去巴黎是一个已定的事实,但她还没给自己接受现实的机会。
纪萌开着车,瞧了她一眼,笑:“那天你找我之后很快就做了决定,怎么现在看你又没那么果断了?”
姜暖瑜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显得不够成熟,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发。
“家里人都还支持吗?”纪萌问。
“我还没和他们说。”姜暖瑜如实道,“但在我自己的事情上,他们一向尊重我的选择。”
纪萌点点头:“你是个有主意的人,能看出来。”她看着前方的路况,说,“但你一个人去国外生活,又是女孩子,家人肯定还是会担心的。”
姜暖瑜同样认同纪萌的这句话,默默垂下了头。因为这样的选择让爸妈担心,她多少有些愧疚。
纪萌宽慰道:“不过已经做出决定了,就坚定点儿。你去巴黎肯定是好事儿。”纪萌向右打了个方向,顺势看她一眼,又问,“我印象中,你好像是京大毕业的?”
“是。”
纪萌难得直接地夸奖了一句:“名校出来的,像你这样愿意踏实做事儿的人不多。”
这话姜暖瑜可不敢贸然接受,只说:“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吧。”
纪萌淡淡一笑,一时半会儿没再说话。
车内安静下来,姜暖瑜默默望向窗外倒退的街景。
她虽然不是一个习惯奉承的人,但也能接得了话、懂得怎么递话。此时选择沉默,是她深知,一段对话结束后,领导是不会因为气氛冷场而感到尴尬的,自然不需要她去刻意打破这样的状态。领导想说什么,会主动开口的。
好在回家的路不算特别远,十多分钟后,纪萌把她送到了小区门口。
姜暖瑜目送纪萌的车走远,从包里掏出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通知。
她打开通讯录联系人那一栏,想和梁齐说声抱歉,再告诉他,她已经到家了。
深夜天气冷,她站在路灯下,头顶的光线也冷。
她盯着屏幕上的号码看了好一阵儿,不知是不是有那会儿自作多情后的羞窘作怪,拿着手机的手指头都冻僵了,她还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又一阵寒风吹过,无情地灌进她领口,冷得她直抖。
她缩了缩脖子,终究没选择主动联系梁齐,把手机放回兜里后,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
有关电子画家余淼的那个专题,多方协商后,最终的拍摄地点定在京城一处私人艺术馆。
姜暖瑜和这家艺术馆曾有过一次合作,和负责人沟通协调场地时,对方很爽快地答应了借用请求。
只是,得知她这次只在户外取景后,负责人表达了担忧:“现在天冷,外面的景观都枯了,可能没那么好看。”
对方还发来了几张最新的场地照片,果不其然,草坪都是枯黄的,整体氛围显得有些萧索。
但姜暖瑜看来,自然环境虽不完美,但影响不算大,她更看重艺术馆本身的建筑外观。
她上次去的时候,就对那组极简的建筑印象深刻。
这回,她又仔细看了负责人发来的照片。建筑由三个部分组成,主体皆为纯白,彼此之间却用黑色玻璃廊道相连。建筑只有单层,但屋顶的几何造型却各不相同,简洁的同时又不乏设计感,整体氛围也颇高级。
姜暖瑜认定这个场地依然值得一用,便让何安琪把具体情况整理后发给余淼确认。意外的是,这一次,余淼竟然没提出任何意见。
艺术馆在京城近郊,拍摄当天,太阳刚从东边冒头,姜暖瑜人就已经在路上了。
刚过去的周末,她在杂志社加了两天班,前一晚也没睡踏实,加上早上起得又早,她整个人头昏脑胀的。
偏偏今天打的这辆车,司机开车特别晃,加速又猛又喜欢急刹。她坐在后座,几次头疼恶心得想下车。
她一路坚持,终于到目的地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从车上下来,她深深吸了一口冷空气到肺里,这才感觉舒服了些。
摄影团队的人已经到达现场,两位灯光师正在搭设备,施宥宁在旁边指挥。
施宥宁看到她,先打了招呼:“姜编辑。”
姜暖瑜微笑,刚要问候一句“早”,施宥宁问了句:“你来这么早?”
她的话便噎在了嘴边。
约定的时间是上午九点,现在才刚八点半,她确实来得算早。可,施宥宁不是更早么……
姜暖瑜收起腹诽,说:“怕路上堵车,就早走了一会儿。”她客气道,“没想到你们来得更早。”
施宥宁没接她这句软话,扫了眼旁边搭设备的两个同事,道:“这不是要搭设备,准点来不就来不及了?”
姜暖瑜:“……”
施宥宁这话显得她明知故问。
“噢。嗯。”她一边点头一边试图找话,但实在没有头绪,隔两三秒了,她忽然道,“差不多了就到室内等吧,外面挺冷的。”
施宥宁看了她一眼,说:“行,待会吧。”
姜暖瑜牵起嘴角,尴尬笑笑,抬脚往艺术馆里头走。
刚背过身,她腮帮子鼓起来,缓缓吐了口气。
还好,大概率只会合作这么一次。
艺术馆当天空闲着,场地负责人特地开了一个侧门,供杂志社的人临时休息时进出。
姜暖瑜正往那头走着,余光瞥见围墙入口有人进来。她转头看去,认出其中一个是何安琪,她旁边还跟着两个人,应该是化妆师和造型师。
三个人推着两个平板车,上面各放着一个大纸箱。
姜暖瑜过去搭了把手,她没带手套,何安琪把自己的摘下来一只给她。
“这个,这两个!”何安琪指了指两个偌大的纸箱,又指了指自己的脸,告状,“我一个人从仓库推到电梯,又从电梯推到门口!”
姜暖瑜这才反应过来好像少了个人,问:“沙沙人呢?”
“她还没到呢?!”何安琪眼睛瞪得溜圆。
“没有啊。”姜暖瑜也蒙了。
“我到杂志社的时候她还没来,给她打电话,她说她起晚了,我怕耽误事儿,就让她直接来拍摄场地了啊。”何安琪忍不住吐槽,“这个冯沙沙!真是的,一点儿不靠谱。”
“今天特殊情况,她肯定忘记定闹钟了。”姜暖瑜有些懊恼,“昨天晚上应该提醒她一下的。”
何安琪不以为然:“每次都要你提醒,以后你不在了,她岂不是有天天迟到的理由了?”
这话倒也没错,姜暖瑜一时无言。
几个女生合力把纸箱搬到室内,造型师支起一个简易衣架,把跟品牌借来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挂起,该熨的熨平整;化妆师也迅速把化妆箱铺开,摆出各类工具,做着前期准备。
何安琪整理着放首饰配件之类的皮箱,小声问:“人还没来?”
这次,她说的是余淼。
姜暖瑜摇头。
她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八点五十。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
她心里希冀着:可千万别迟到啊……
真要迟到,也别迟太久,天光可不等人呐。
到了九点,余淼果然还没出现,姜暖瑜顿时有些待不住,索性到室外等着。
艺术馆四周没什么遮挡,放眼望去,心旷神怡。且今天天气、空气都不错,头顶只有一层薄薄的浮云,隐隐透出浅蓝色的天空。
她沿着水泥步道慢慢溜达,阳光照在身上,温度透过衣服一点点传到皮肤,暖洋洋的,足够对抗室外的冷空气。
建筑旁立着几颗修剪成云片状的松树,作为这个季节少有的彩色,倒是和艺术馆的白墙很和谐。
姜暖瑜拿出手机,打开相机,随手拍了几张照片。
屏幕里,白色的建筑几乎与空中的薄云和地面的水泥走道融为冷一体。远处高大的树影投下来,斑斑驳驳,像是给整个场景加了一层朦胧的滤镜。
忽然,她的镜头里多了一道人影。
那是个女孩子,穿着件宽松挺括的黑色大衣,搭配黑色阔脱裤,离得远,姜暖瑜看不清鞋子是什么款式,但可以确定,也是黑色的。
女孩儿全身上下,似乎只有露出来的一截高领毛衣不是黑色,像是很深的绿色。
看见姜暖瑜了,那女生朝她走过来,问:“你是《Florian》杂志的人吗?”
姜暖瑜点头:“是。你是?”
“我是余淼。”
姜暖瑜扬了下眉毛,短暂意外后,她友好地伸出手,微笑:“你好,我是《Florian》的编辑,姜暖瑜。”
“噢——就是你要采访我?”余淼也伸出手,和她一握。
姜暖瑜这才看清了她的脸。
和一身黑的服装不同,光是她的眼皮上就有好几种颜色:靠近眼头是绿色,到眼尾渐变成了蓝色,又向外拉出一条粉紫色的眼线,色彩跳脱却毫不突兀。
姜暖瑜不禁多看了一眼,才道:“是我。我们先进里面吧。”
余淼点头:“Okay.”
姜暖瑜把余淼介绍给其他人时,大家的反应多少都有些意外,尤其是何安琪。
她负责前期和余淼的沟通,本来觉得这人有些难搞,印象一般。但见到本人后,她心里那点不满倒是缓和了不少。
说到底,人嘛,无论男女,对长得好看的人,就是天然会多几分包容的。
余淼看到摆着的化妆箱,走近瞧了瞧,说:“我自己化妆了,就不用麻烦了。”
众人听言,齐刷刷看向能做主的姜暖瑜;姜暖瑜没说话,算是默许。
余淼又走到衣架前,拨弄着上面的衣服,回过头,目光在几个人之间移动,最后定在姜暖瑜脸上,问:“这些我都要穿吗?”
大家再次看向姜暖瑜。
姜暖瑜淡笑一下,道:“选你喜欢的就好。”
余淼点点头,开始挑衣服。
不得不说,余淼的品味还是不错的,选的几套衣服,无论款式还是色彩,虽然乍一看不甚寻常,但整体搭配起来,却都意外地让人眼前一亮,可谓相当有创造力。
不用现场化妆,准备工作就更加简单,拍摄很快开始。
余淼没有助理,也没有随行的伙伴,出门前,她把手机递给姜暖瑜,道:“你可以帮我保管吗?”
姜暖瑜看着她那双被色彩包裹的眼睛,下意识接过手机,说:“当然。”
“谢谢。”余淼勾唇一笑,转身出门。
姜暖瑜看了眼手中余淼的手机,原地顿了两秒,才和大家一起出去。
日头越来越高,当天的气温不算特别低,现下也没风,户外拍摄也不算受罪。
拍摄刚正式开始,冯沙沙姗姗来迟。
她一路小跑过来,嘴里还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她手里提着两个袋子,一下拎起来,“我给大家带了早餐!”
正在拍摄的众人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工作,没人回应她。
冯沙沙左右张望,却没看到桌子之类能放东西的地方。姜暖瑜指了指那道侧门,小声说:“那里边。”
冯沙沙点点头,顺着她指的方向放东西去了。
姜暖瑜随即看了何安琪一眼,后者也皱眉看过来,显然还是不太高兴。姜暖瑜冲她安抚地笑笑。
没一会儿,冯沙沙顺着边儿溜出来。她倒是知道自己最对不起谁,一个劲儿地对何安琪道歉:“安琪——天使——你别生气,回去的时候全我搬!你别生我气了……”
整个场地,除了施宥宁指导余淼摆拍的港普和拍摄设备发出的机械声响,剩下的,全是冯沙沙的“求饶”。
何安琪被她磨得没办法,食指比在嘴边,大声地:“嘘——”
冯沙沙立刻乖巧地抿嘴。
何安琪无奈,嫌弃地拨弄了一下冯沙沙跑得乱七八糟的刘海,眼神指了指旁边,示意她别打扰拍摄。冯沙沙又连连点头。
姜暖瑜在盯拍间隙瞧一眼二人的互动,好笑地摇了摇头。
外面的天气虽然不错,待久了也难免觉得冷,拍摄到一半时,每个人的状态或多或少都有明显下降。
尤其看见施宥宁举相机的手都冻得发红发僵了,姜暖瑜便提议中途休息一下,吃点东西补充能量。
她不太饿,也没什么胃口,便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独自待着。
落地窗外,远处那道半人高的白色围墙上,零星爬着几条干枯的藤蔓。夏天时,那可能会是一番独特的光景,但此时一眼看去,那藤蔓倒像是围墙的裂痕。
姜暖瑜靠在墙边,视线落在远处,静静地出神。最近,她很喜欢这样,让大脑完全放空,什么也不去想、不去感受。
安静的过道里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似乎正在逐渐往她这边靠近。姜暖瑜扭头,是施宥宁过来了。
视线对上,两人无声地互相示意一下后,姜暖瑜将视线重新转到窗外。
施宥宁靠在斜对面的窗框上,一条腿随意搭在另一条前面,说:“听说你要走了?”
姜暖瑜眼神一顿,随即又想到,她要去巴黎这件事,在杂志社已经不是秘密了。
她看着窗脚,一时没接话。沉默间,施宥宁又问:“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这下,姜暖瑜抬头了。触到施宥宁直白探究的眼神后,她很快移开视线,看向了别处。
施宥宁懂了。
她挑了下眉,说:“去巴黎是上个台阶,留下,你很有可能不会从他那里得到任何东西,选择能掌控的那个,”她点点头,到,“你比我最开始以为的聪明。”
姜暖瑜:“……”
她眨了眨眼皮,不禁又看了施宥宁一眼。
施宥宁说完这番话,表情倒没什么特别,不像是在讽刺或是挑衅,似乎就只是在寻常聊天而已。
姜暖瑜原先觉得施宥宁说话太过直接,刺得人难受。她以为,那是因为两人之间隐隐存在着关于梁齐的微妙关系,因此对施宥宁多少有些防备。
可现在她忽然觉得,施宥宁倒未必是针对她,或许只是单纯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也懒得把话美化一番再说出口。
这么想着,姜暖瑜心里莫名自在了一些。
眼睛盯了地面片刻,她咽了咽嗓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淡:“当初你离开,他有挽留过吗?”
施宥宁一愣,忽地笑了一声:“呵……”
姜暖瑜:“……”
“怎么可能?”施宥宁收了笑,摇头,“你真是不了解他。完全不了解。”
姜暖瑜心头陡然又是一紧,舔了舔嘴唇掩饰此刻的不自在。
施宥宁的说话方式,她的确还需要再适应。
“他很小的时候就接触网球了,大概四五岁?网球是一项纯粹的个人竞技,输赢、成败,全凭自己。这种习惯,已经渗透到了他的方方面面。”
施宥宁看着她,平静地说:“他的感情不会依附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同样,他也绝对不会要求别人为他改变什么。”
姜暖瑜心下怅然。梁齐不挽留施宥宁的理由竟然是这样,她有些意外,却又觉得合理。
“哪怕以我们当年的关系,我也只是想过,或许他会想和我一起走,而不是干涉我的选择让我留下来。”施宥宁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认识他这么多年,他对我没有过任何要求,一次都没有。”
“哦,不,有一次。”施宥宁轻轻笑了笑,说,“几个月前我刚回国,去找了他,他说,希望我能向前看。”她低下头,唇边的笑容竟有一丝苦涩的意味,“……那是唯一的一次。”
姜暖瑜听着这些,不知作何感想。是同情施宥宁悔过后的爱而不得?是感慨梁齐温柔伪装下的冷漠?还是庆幸?庆幸他不爱施宥宁。
她无言了片刻,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还是问出口:“你们分手,就只是因为……你选择了离开?”
“我当时也是这么认为的。”施宥宁换了一条支撑腿,眯了眯眼,似乎在回忆。
她背着光,光影将她的轮廓剪成一段段立体的曲线,和落地窗外初冬的景色衬在一起,有种冷感的美。
“刚回欧洲的那段时间,我不相信我们的关系已经结束。他可是梁齐,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去任何地方。我以为,就算一开始他没和我一起走,他也迟早会来找我,或者等我回到他身边。……只不过,他都没有。”
姜暖瑜实在不理解:“可是,为什么呢?你们不是……”
她没能将“互相喜欢”、“相爱”这样的词说出口。哪怕只是过去,这对她来说也太过刺耳。
“大概是因为我们对未来的定义不一样吧。我虽然选择了离开,但在我的未来里,一直有他,但他……”
施宥宁摇摇头,说:“就像我说的,他是一个极度完整的人,不会向别人索取什么,听起来很好、很有魅力,是吧?可同时,他又是个极度自我的人。他很会用温柔和风度,让别人以为被他在乎、被他重视,但别人,对他而言其实是不被需要的,自然也不在他真正的考虑范围内。”
姜暖瑜手扶在背后的墙上,手指抠在坚硬的墙面,说不出话来。
心口很痛,像有一双手在试图将她撕扯开。
施宥宁的话,残忍,却精准地将蒙在她眼前的、关于梁齐的那层看似完美的外壳剖去。
她紧咬着下颌,努力维持濒临崩塌的理智,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到最后,她脸上几乎没了血色。
说这些时,施宥宁并没有看着姜暖瑜。与其说她是说给姜暖瑜听,不如说她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足够冷静、透彻,也足够了解梁齐,以至于不得不清醒地给自己一个终结的宣判。
向前看,对于真正深陷在过去的人,远没有那么容易。
她看一眼快要碎掉的姜暖瑜,眼中闪过一瞬悲悯,但也许,其中也有那么几分诡异的慰藉和平衡。
施宥宁站直身体,临走前,她说:“有一点你可以放心,你去巴黎,他会支持你的。”她顿了下,道,“但也仅此而已。”
施宥宁转身离开,身后的姜暖瑜再无法强撑,霎时紧紧闭上了眼睛。
施宥宁口中那个疏离冷漠、感情吝啬到近乎自私的梁齐,她虽还不曾亲历、了解过,但略一回望,在所有有关他的记忆中,她都能找到能够支持施宥宁这些说法的证据。
她一遍遍验证着这些证据,觉得身上哪里都在痛。自尊被揉碎的感觉原来这么疼,疼到颤抖。
梁齐允许她靠近他,和她有过最亲密的温存,看出她试图逃避时,也愿意给她一些她想要的信号,比如——拉住她、给她留电话、主动说在等她。
这让她以为,他或许也有那么一点喜欢她。
可幻梦就此破碎,那些闪着美好的光的碎片告诉她,她是不被他需要的。
此刻她才明白,即便如此种种,她的存在,依然不会对他的世界有分毫影响。
而她竟然还在可笑地忧虑,他会不会对她去巴黎的选择而感到失望,他会不会因为有那么几分的不舍而挽留她。
她对他的感情,似乎突然就没了意义,因为他并不需要。
她只觉得惶然而无措,一时不知该如何安置这份对梁齐而言不会有价值的感情。
可是,喜欢他、将爱和感情毫无保留地投向他,仿佛已经成了她的本能,她不想放下,也没法放下。
思绪混乱而野蛮地堆积、膨胀,某个瞬间,宛如被点了引线,嗡地一声,在脑中轰然炸开。
姜暖瑜头痛得几乎要站不稳,手指紧紧攥着,骨节的皮肤都被抻得生疼。
她抵着墙慢慢蹲下,将头埋在胸前,一点点抱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