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宫宴设在御花园。
沈砚同谢允珩入席,他的位子不在正宴,稍偏一些,同质子们一道在偏厅侧宴,可沈砚刚坐定,一道粘腻的视线就粘在他身上,刺得人浑身难受。
“你就是南梁来的小子。”视线的主人开口,声音浑厚 ,“倒是生的不错,可惜了一来就跟了大周的臭虫,没在千王府待,不然说不定还能跟着我是不是啊?”
话里的调笑与恶意不加掩饰,四周顿时哄笑一片,沈砚面无表情,这人说这话无非是想激怒他,可大家都是质子,谁比谁高贵呢,今日是宫宴,一点乱子都不能出。
男人身上也穿着异国的服饰,直接拿着酒壶在喝,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沈砚微微皱了下眉,可惜他根本没和这群人打过交道,只能勉强判断这人估计是北边哪个国家的质子。
眼见目的没达成,那人拿起另一壶酒,起身往沈砚的座位来,沈砚不知道这个看起来醉醺醺的人要干什么,但是下意识往后挪了些,面上尽量维持着淡然得体的笑。
可那位北国质子似乎是铁了心要在这里闹事,大手一伸,抓着沈砚领口,拿着酒壶就往沈砚嘴里塞,辛辣的酒液呛到嘴里,烧的喉管火辣辣的疼,沈砚用手去掰正在灌酒的大手,可是力量实在过于悬殊,根本挣不开。
两侧侍卫见此迅速冲上前来,冰冷的枪尖擦着沈砚的脸,直指北国质子的喉间。
胸前的手忽然一松,沈砚跌落在地,猛地咳嗽着,这人到底发什么疯,难道不要命了。
“多谢你了小白脸。”北国质子像是终于达成了目的,放肆大笑,任由着侍卫将他团团围住,一圈雪白的枪尖指着人,却无一人敢上前。
一道玄色身影赶来,面上尽是愠怒,墨色的眸子几乎要喷出火来,直接一脚踢到一边跪在地上的一个内侍身上,力道极大,内侍直接被踢飞痛苦地蜷着。
“一群废物宫宴闹这么大乱子个个都不想要脑袋了是吗?”
玄衣男子和谢允珩有五分相似,眉骨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直直延伸到鬓边,狰狞可怖。
沈砚撑起身来,行礼道:“南梁沈砚,见过晋王殿下。”
来人正是当朝大皇子,晋王谢允渊,十八岁领兵北伐立下赫赫战功,但也就是那场北伐里被伤了脸,从此阴狠扭曲起来,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提他的脸。
沈砚站定,不让目光落在那道疤痕上。
晋王微微颔首,算是回礼,道:“沈殿下受惊了。”
而后转过身去,对着那位质子道:“阿史那社尔 ,你醉了。”
“不,我没醉,我清醒的很!”阿史那社尔吼着,双目遍布血丝,怒吼牵动脖子,枪尖没来得及收回,有一处险些刺入皮肤,持枪的那位侍卫赶快收了几分。
阿史那社尔丝毫没有往后退的意思,继续吼着:“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年劝阿塔和你们大周讲和,就应该让我们的铁骑踏平盛京!”
晋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估计是血气上涌,那道狰狞的疤痕都显出紫红,活像只大蜈蚣趴在人脸上。
“闭嘴!你一定要挑今日闹事不可是吗!非要让父皇真把你杀了祭旗你才满意是吗!”晋王气急,抄起手边的一个酒壶就砸了过去。
酒液飞溅,玉壶先砸在人脑袋上,而后跌落在地,碎成一片。
阿史那社尔一点没动,只是开口:“对,我就是要在今夜闹事,如果不这样我又怎么能把你引出来呢?晋王殿下……”
晋王开口也终于是绷不住那副上位者的愠怒,直接咆哮道:“今夜是中秋,你信不信我直接杀了你让你和阿塔……”
吼到一半,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猛地止住,竟是摆摆手示意围在人身边的侍卫退下。
阿史那社尔像是终于等到了什么,嘴角竟是扯出了一丝笑意,然后哈哈大笑起来,“阿塔,你说得对,他根本不可信,你说的对哈哈哈哈……”
而后用伸手抓住喉间的枪头,狠狠刺向自己的颈间。
举着那杆枪的侍卫被扯得踉跄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想要往回拉却为时已晚,枪尖已经没入大半。
“我就知道,你知道。”阿史那社尔松开手,侍卫拔出了枪,登时人颈间的血涌出,人也一下子栽倒了。
晋王目眦欲裂,大骂拔枪的侍卫,“蠢货!!!”
阿史那社尔的血从喉间止不住的往外冒,像是个小喷泉,周围的内侍宫女乱作一团拿着周边有的东西给人止血但是血还是一直往出涌。
沈砚从怔愣中反应过来,赶忙往阿史那社尔身边跑去,身后的内侍却是一把将人拉住,“沈殿下小心血!”
目光落在脚下,这才发觉,血已经流到脚边,眼看就要沾上青色的衣摆。
再抬头,晋王已经走到了阿史那社尔身边,居高临下看着瘫软在地上的人,衣袍玄色的下摆分明已经沾染上了血迹,却全然看不出。
“社尔,为什么……”晋王嗫嚅着。
古铜色的面颊因为失血过多浮上了一层灰白,阿史那社尔嘴角扯着笑,闭着眼睛,安然等待着死亡。
晋王见此,转身离去,走的不带一丝留恋,冷声下令。
“今夜失职者,杖杀——”。
阿史那社尔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睁开了眼,拼尽全力说出了可能是此生最后一句话:“谢允渊,我咒你永生永世,不得圆满。”而后闭上眼,再也没有睁开。
将死之人的拼尽全力其实也只能发出游丝般的话语,含糊不清,刚刚晋王的一番话更是让四周跪倒一片,救命饶命之声不绝于耳,这句诅咒,恐怕是只有沈砚一个人听进去了。
沈砚晃神,看着犯错的侍卫宫人被拉下去,新的人上来,抬走人,而后泼水,血迹被冲淡冲散直至消失,不过半刻,这里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新来的宫人又引着剩下的质子们坐好,静待宫宴的正式开始,沈砚刚来时席间偶尔还有几句说话声,现在这处静的可怕。
“阿砚!”沈砚回头,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谢允珩全然乱了分寸,眸子里藏不住的焦急,提着衣摆朝人奔来。
沈砚起身到一半谢允珩就已经近乎是要贴到人身前了,手腕一紧,就这样被人拽走了。
到了四下无人处,谢允珩转着圈的检查沈砚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殿下。”沈砚乖乖张着手,谢允珩正一根根看着他的手有没有伤着。
谢允珩全然不听,只自顾自检查着,道:“我不放心,我看看,万一有伤就不好了。”
沈砚任着人检查,而后问道:“所以殿下能和我讲讲,那位阿史那社尔殿下的事情吗?”
谢允珩顿了一下,摆手示意,云海带着一众宫人退了下去,每个方向站上几个。
“我和皇兄不是很熟,他们的事情我知道的也不多。”
“皇兄是嫡子,长子,也本应该是太子。”
“他十七岁时,父皇为了磨练他,就把他扔到了军营,后来提拔成了将军,皇兄很厉害,每次都能打胜仗,把西戎打的节节败退。”
“当时西戎的北边,就是狄人,他们提出要和我皇兄合作,皇兄同意了,由于是两**队包抄西戎,西戎灭国。”
“然后就变成了大周直接和北狄相邻,彼时我们大周已经和西戎前前后后纠缠三年,大仗半年一回小摩擦更是不断,边疆几乎就没安定过。”
“北狄当时正值鼎盛,兵强马壮,阿史那社尔的阿塔,也就是父亲就想趁机南下百里,取安胜关一带。但是阿史那社尔劝他父亲和大周讲和,双方交换了人质,阿史那就是那个时候来大周的。”
“据说因为我皇兄对阿史那社尔有恩,至于是什么恩,我就不清楚了。”
“但是一年前,大周向北狄宣战,皇兄特意去打了首仗,大胜。”
“但是阿史那社尔殿下的父亲死了,皇兄杀的。”
“而且父皇本有意让皇兄继续留在边关一直领兵和北狄人打皇兄不肯,甚至以命相挟,父皇大怒,已经发到礼部的立太子圣旨被追回。”
“我知道的就这些。”
沈砚眼前突然就浮现了阿史那社尔当时对他说谢谢的样子,现在回想起来,那琥珀色的眼睛竟纯净一片。
刚刚被人看起来几乎粗暴至极的猛灌烈酒,那金子做的酒壶实际上也没有在沈砚嘴里留下半分伤痕。
谢允珩面上流出几丝挣扎,道:“阿砚,但……我还是觉得我皇兄不是那种人,就算是两国交战就算是刀枪无眼可皇兄他绝对不会让人把头颅挂在阵前的!”
“你信我阿砚……”
沈砚注视着那双在月光映照下墨玉般的眸子,定了定心神:“我信你,殿下。”
可是世事无常,谁又能说得准,如果谢允珩将来也做了南征的将军,拿枪尖挑下他父皇的头颅,他又应该如何呢?难道也如今日阿史那这般自戕,又或是支持谢允珩毕竟书上讲天下一统才是正道,但是为什么不能能是南梁一统天下?又或者当中立者,在双方之间斡旋维持和平?
沈砚的心突然就变得很沉,坠得人生疼,就连脑子也开始发昏。
云海从暗处走出,在谢允珩身边耳语两句,他当即跳起来大叫:“阿砚你还被灌酒了啊!!!”
沈砚心中升起一丝疑惑来,道:“殿下不就是为此而来?”
“不是啊我只是听说说有人自戕担心是你就来了!!!”
“没人告诉我被灌酒的是你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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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