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下得邪门。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土腥混合着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吸进肺里都带着一股子冰凉感。
入夜不久,辰阳市郊的石头村就已经被笼罩在一片昏天黑地的水幕之中。
赵半仙看着自己漏雨的屋檐下,头疼地来回走动,脚下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赵半仙心里把那王老五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千百遍了。
“你大爷的,非要挑这个鬼天气!这家人,从老到小脑子没一个清醒的。”
他烦躁地抓了抓油腻的头发,一种莫名的感觉让他坐立难安。
赵半仙想起王老五昨天找上门的那样子,眼神一个劲儿地躲闪,带着一种被长期的痴傻和固执,反复念着:
“爹说…要找你帮俺和俺..换个命,说是以后就不疼了……金子,爹给的金子。”
说着,王老五笨拙地掏出一个粗布包,里面竟是几根黄澄澄的金条!
赵半仙心里瞬间咯噔一下。
王家哪里来这么多钱?村里之前就有风言风语,说王守仁那老家伙年轻的时候手脚不干净,甚至可能……但他不敢多想。
金条的光芒晃花了他的眼。
“成了,这些……都给你。”王老五眼巴巴地看着他,那眼神里除了痴傻,似乎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最终贪念还是压过了那点不安。
“管他呢!有钱不赚是王八蛋!大不了干完这票避一避风头!”
咬咬牙,赵半仙穿着深色雨衣,一头扎进了铺天盖地的雨幕之中。
雨水立刻噼里啪啦地打在雨帽上,声音大得吓人,夜里几步之外啥也看不清,只能凭借着记慢慢摸索前行。
可今天晚上他怎么感觉暴雨中的路异常难走,好几次踩着泥泞的山路差点摔倒,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四周漆黑一片,只有雨声,但在这片喧嚣中,赵半仙总觉得什么东西在暗处窸窣作响,仿佛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
他甚至几次猛地回头,却除了晃动的树影和无边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路过村尾那户刚老来得子的李福贵家时,他隐约听到一阵婴儿异常尖锐的啼哭,混杂在雨声里,让他莫名地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哭得跟索命一样......”赵半仙嘟囔了句,加快了脚步,只想赶紧做完法事拿钱走人。
后山坟场,更是阴风恻恻。
还没走近,一股难以言喻的陈旧腐朽的死亡气息便扑面而来。
赵半仙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坟场边缘,心里正是毛躁的时候──“道长。”
一个毫无预兆的声音,几乎贴着他耳根响起!
“哇啊!”赵半仙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往后一跳,一屁股摔在泥水里。
他惊恐地抬头。
一道惨白的闪电恰好划破夜空,刹那间,天地一片刺眼的亮。
闪电下,只见王老五那张惨白、呆滞的脸,几乎贴在他眼前。
雨水顺着他麻木的脸庞往下淌,汇聚到下巴,滴滴答答的。
王老五穿着一身布料粗糙的寿衣,宽大的袖口和裤管空荡荡地灌着风,整个人像一尊刚从坟里刨出来的陶俑。
“你、你你……你他爹的是鬼啊!从哪儿冒出来的!”赵半仙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又惊又怒,声音都变了调。
王老五好像完全没听到他的质问,只是咧开一个僵硬到诡异的笑容,雨水流进他嘴里也浑然不觉,重复着昨天的话:“爹说……要换个命……以后就不疼了……”
赵半仙惊魂未定,手脚并用地从泥水里爬起来,一股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
这傻子,越来越邪性了!
“换换换,吓老子一跳!”他没好气地吼道,试图用声音掩盖自己的心虚和恐惧。
到了后山坟场深处,空气仿佛都比外面更冷几分。
雨水冲开了些许浮土,几截森白但不知年代的骨头半露出来。
王老五对这一切视若无睹,然后做出了一个让赵半仙头皮瞬间炸开的举动——
他没有任何预兆,直接“噗通”一声,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泥泞里,跪得笔直。
紧接着,他把双手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死死背到身后,五指张开,整个上半身前倾,肩胛骨高高凸起,像是背着什么东西的姿态。
王老五跪得笔直,身体却微微发抖,对着背后的空气喃喃自语:“……不怕……俺在……马上就不疼了……”
他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哭腔,却又异常执着。
赵半仙心里发毛,这姿势太怪了,怪得让他脊背发凉。
但他不敢多问,只想赶紧完事拿钱。
他手忙脚乱地在能勉强避雨的歪脖子树下支起那个破旧的帐篷,将火盆放在中央,哆哆嗦嗦地点燃。
摇曳的火光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却让帐篷外的阴影显得更加浓重。
法事开始。
赵半仙挥舞着桃木剑,念着连自己都半懂不懂的咒语,声音在风雨声中显得虚弱无力。
他拿出那块刚从老坟抠出来的“棺生木”,那东西摸起来冰凉滑腻,像是某种**的皮肤。
而后将其投入火盆。
“噗嗤——!”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腐臭和异香的青黑色烟雾猛地从火盆中窜起,瞬间弥漫了整个帐篷。
那烟雾仿佛有生命般,扭曲着,并没有就此散去,反而丝丝缕缕地缠绕向跪着的王老五,尤其是……绕向他的后背。
几乎同时,帐篷外的风雨声似乎变小了,取而代之的是仿佛很多人在远处窃窃私语的声音,又像是压抑的抽泣。
王老五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但他护在背后的手却更加用力,指节绷得死白死白的。
他喉咙里发出被扼住脖子的声音,脸上呈现出一种极度痛苦与某种扭曲的虔诚交织的表情。
赵半仙看得心惊肉跳,握着桃木剑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这法事,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就在他心慌意乱,几乎念不下咒文的时候——
“噗!”
火盆里的火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灭,连一丝青烟都没有留下。
帐篷内,瞬间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与死寂。
连之前那诡异的窃窃私语和抽泣声也消失了。
寂静之中,只能听到他自己疯狂乱跳的心跳声和王老五粗重的喘息声。
一股远超这雨夜寒冷,而是更加深入骨头的阴寒冷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浸入了他的皮肤。
赵半仙牙齿打颤,巨大的恐惧让他差点瘫倒在地。
他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掀开帐篷的帘子——又是一道无比刺眼的闪电,撕裂了天幕。
那一瞬,他的血液仿佛被冻结了。
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就静静立在帐篷外,离他几步之遥。
那人站在那里,仿佛就一直存在于那里,与这片坟场的死寂完美地融为一体。
倾盆的暴雨在靠近她身体的瞬间,仿佛周身有一道无形的壁垒,整个人与这湿漉漉的世界格格不入。
闪电的光芒照亮了半边脸颊,她的脸异常干净,她的眼睛,更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映不出丝毫光亮。
而最让他魂飞魄散的,是那女人垂在身旁的左手,手背上是一个由暗红色光线勾勒出的印记,仿佛在皮肤下自行燃烧。
那图案像是一圈荆棘缠绕着扭曲的锁链,中心则是一只半开半阖的竖瞳。
“判官印……是煞灵!”
赵半仙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师父临终前充满恐惧的嘶吼仿佛在耳边重现:
“徒儿……记住……手背有‘判官印’的,就是煞灵!她们是地府的人,只杀不渡,专司‘残局’!碰上她们……逃!头也别回地逃!”
他当年还懵懂,问什么是“残局”。
师父枯槁的手猛地抓住他,用尽最后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绝症!”
而最后,又补上那句让他终身难忘的话:“…煞灵,是来收割的……”
此刻,他懂了师父的那时的神情,瞬间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凉了,手脚麻木得不听使唤,下一刻只觉□□一热,竟然是吓尿了。
极致的恐惧压倒了一切,赵半仙发出一声怪叫,连滚带爬地抓起那个装着金条的布袋,像是身后有万鬼索命,不顾一切地冲进狂暴的雨幕,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帐篷内,重归死寂。
辜月走了进来,无声无息。
她毫无波澜的目光掠过空荡荡的帐篷,最终落在依旧死死跪着却还在用整个身体护着背后的王老五身上。
王老五头也不敢抬,他吓得浑身僵直,却还是牢记着父亲的叮嘱,不敢松开手。
她在他面前停下,没有看他惊恐万状的脸,也没有看他在面前泥地上用指甲划出的歪歪扭扭的“护身符”。
辜月的视线穿过了他单薄的背,落在了他那双因极度用力而青筋暴起,却死死护着身后什么的手上。
那双眼睛似乎能穿透他的身体,看清他拼命保护的那个“东西”。
仿佛那里,才是今夜这场诡异雨夜真正的核心。
“你累吗……”
辜月飘渺的声音响起,吓得王老五猛地抬起头啥话也说不出来。
“我是说,你背着…她,”辜月抬起手,指了指他背后,继续开口,“不累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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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雨夜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