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回愣了一下,手里托着一串木头珠子送到半路,递也不是收也不是。
现在小孩都这么外向吗?
百年前他来地府玩时碰到的小鬼,见了自己一个赛一个的害羞,话都说不完整,哪会有主动让他帮自己束发的。
地府推行素质教育果然有点用。
绑头发而已,这种小事尉回向来不会拒绝,绕到山途身后,有些冰凉的手从山途耳边划过,撩起发丝轻柔地捋顺,把满手红发束在身后。指尖轻碰到耳廓,山途的耳朵立刻像火烧一样红。
“好了。”木珠子有点长,尉回绕完最后一圈,拍拍山途的背示意他可以站直了,扬起一抹客气的笑:“真是太感谢你了,要没有你帮我,可要手忙脚乱好一会。”
山途目光随着尉回收回去的手移动,喉结上下一滑,脑子有一瞬间空白。听到尉回叫自己,慌乱地随便挑个话题想掩盖自己刚刚一瞬间的失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事儿,顺手的事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你的手怎么这么冷,真的没有生病吗?”
“没有,身体好着呢,可能是刚刚洗手的水是冷的。”
尉回把盆放在岛台,回身快步朝人走去想接过对方手里的东西,被来人侧身躲开。见他径直朝岛台而去,尉回无奈地摇摇头出去将剩下的盆端进后厨。
“谢谢你啊,你的餐再等一会马上就好,我先把客人的麻辣烫下锅,再把送你的肉端给你。”尉回双手合十朝山途表示感谢。
浅发青年说话时难得的直视对方,山途挪不开眼神,陷在他温柔的眼神里。
眼睛亮亮的,像小琉璃球,山途心想,好看。
“嗯?”尉回发现对面的人没有反应,挑眉轻声表示疑问。
山途一激灵,耳朵还没有降温,心脏又在一声反问语气里加速跳动,目光开始飘忽,慌不择言:“嗯……嗯好……我……我出去等你……不是,等饭……我先出去……”
已经被梳起来的头发遮不住红,有些湿润的发尾轻飘飘地消失在拐角,帘子被掀起放下在空中前后晃荡。
人已经离开视线,尉回保持着刚刚的动作,“啊”了一声。山途的耳朵红透了,白皙的肤色衬得特别明显,感觉下一秒就要熟了。
只是碰了一下,这么敏感吗?
他回忆刚刚自己的动作,撩几根黏在皮肤上的头发时无意碰到耳朵,也很快离开。今天自己的手没什么温度,方才还用冷水冲洗过更加冰冷,突然碰一下确实容易机灵。
反复确认自己绝对没对小孩做什么奇怪动作,水汽糊在眼前也糊住思绪,尉回摇摇头干脆把事抛到脑后,专心摆弄手里的网筛。
经过几天锻炼,尉回对流程熟练了许多,没多久取餐铃就响起来,一碗一碗麻辣烫在出餐口被取走,很快出完所有餐。他没忘记在出厨房之前给山途切了一盘自己下午炖煮的酱牛肉。
“尝尝,今天早上炖了两个时辰,应该已经很入味了。”
尉回把东西放在自己面前时,山途余光扫到黑影落在眼前,从碗里抬起头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懵懂。嘴里叼着鱼丸,腾出手来指指自己,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再看看桌上单独的一盘,山途没由来的感到高兴。
独一份的,没有给别人。
酱牛肉还是凉拌好的,混着清爽的酱汁,褐色间点缀星星点点的白芝麻,一口下去肉香里藏着花生碎的脆,酸酸辣辣极其好吃。
山途连夹几筷子,吃得不住发出感叹。
突然出现的香味直冲隔壁桌,孟婆四处张望想找到来源,一眼就看见桌面上突兀的一盘凉拌酱牛肉。
哦?她看一眼大快朵颐的山途,若有所思。
尉回和客人说完话才走过来,刚靠近就被孟婆调侃怎么给山途单独开小灶,尉回笑着说没有,还问她要不要也来一份。
“真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事情吗?”孟婆笑着摆手拒绝。
“他来得可没你多呢,这话说的,我一定要给你和三生石送点什么,才不好辜负你们天天来消费的好意啊。”
什么叫来的次数没孟婆多?山途埋头苦吃,猛地听到这句,肚子里苦水就差倾盆而出了。加班还不给加班费,要不是打不过老板,他肯定早就冲去掀了十八狱。
怪就怪老板吧,他心系麻辣烫和尉回,成日住在这都愿意。
孟婆仔细看了一眼牛肉,问到:“尉回你先前是哪的人,你们那凉拌酱肉里不放香菜吗?”
白瓷盘里都是肉,确实少了绿色点缀。
“山途不吃香菜,调酱汁的时候就没放进去。”
孟婆眼珠子滴溜溜转:“你们这么熟悉了?连他不吃香菜你都知道?”
“他在小料台从来不夹香菜。上次还特地把混在葱里的香菜挑出来,我猜应该是真的不喜欢。”尉回笑了一声,无端联想到先前经过奈何桥时看见桥边绿油油的草,长的和香菜有点像,混在彼岸花里格外茂盛。他还以为那些草和彼岸花一样可以吃,于是尝了一口,差点没苦到把舌头吐掉。
黄泉街的鬼不喜欢香菜,大概都是心血来潮偷吃过草的。
“这应该算餐厅老板的必备技能,再说我记性还真不错,记得他不吃香菜,你不吃蒜,三生石不吃姜……”
他好关注我!!山途一下瞪圆了眼睛,顾不上研究是不是正宗的凉拌酱肉一定要有香菜,也听不见尉回后面还说了什么,这一刻牛肉都不能霸占他的注意,眼里只看得见尉回。
尉回眉眼带着笑意,温和的像氧气,榛子灰色的发丝在光下泛着金,整个人罩着一片朦胧。
“怎么了?”尉回就近坐下,回头见山途盯着自己似乎在发呆,抬手在人眼前晃了晃。看他慢慢回过神,慌乱间差些打翻碗,着急忙地慌擦拭桌子,眼神飞快闪动,就是不看尉回。
手串扎的很松,已经有不少头发掉出来了,看着潦草但很生活气,就是不太聪明——
很不聪明。
“山途?你没事吧?”
疯狂的心跳慢慢缓过劲,山途有些喘不上气的感觉,莫名失去和尉回对视的勇气,摇摇头,眼神躲闪,下意识扒了一口面。
尉回:“……?”
发完呆就吃面,什么奇怪的习惯……尉回露出一丝微妙的表情,是谁说小孩很好懂的,明明小孩的心思最难猜了。
“砰——”
一声巨响,店门被用力地撞开,店里瞬间安静,尉回和三生石之间莫名的气场被打破,两人同时转头去看。
一个男鬼行色匆匆地抱着什么东西就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个子矮一些的男鬼,神情惊慌、着急,眼眶沁出丝丝血泪。
“孟婆大人——”
“孟婆大人!求您看看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两个鬼进门一眼锁定了坐在最靠里一桌的孟婆、三生石,在前厅许多客人好奇的目光里冲着他们就去,过快的速度来不及避开一些桌椅,撞得歪歪扭扭,有些客人的麻辣烫汤溅出来差些洒在身上。
一时间餐馆乱得不行,惊呼此起彼伏。尉回在鬼进门的第一时间站起身,见状立刻上前想要阻拦,等两个男鬼靠近才发现,居然是前两天来过的客人。
“你们——”
尉回刚想开口询问,只见两只鬼一下跪在孟婆桌前,不停地磕头。他止住脚步,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鬼,又看了一眼已经将碗推开的孟婆和三生石,转身先去安抚被影响的客人。
门没有关上,夜晚地府的阴风卷进红光,被屋里的灯吞掉。因为店主的安抚,逐渐平静的餐厅开始被填充满抽泣声,声声泣血,听得叫鬼都心生怜悯。
八卦是万物本能,变成鬼也改不掉的习惯,众鬼无一例外抻长脖子向角落张望,企图听到所有前因后果。
等尉回回到山途桌旁,孟婆已经查看完男鬼冲进来的原因。
正想向山途悄声打听,尉回余光扫过,一抹红色闯进视野,他不由转头细看,看清是什么的一瞬间,皱紧眉头脸色严肃起来。
是那天的红裙女孩。
“……你是说她在去野**的时候突然变成这样?”
男鬼点点头,抹了一把泪:“我们当时正在走过奈何桥之前的流程。按照鬼门关贴的流程图,先去了望乡谷登望乡台。当时鬼很多很拥挤,小书差一点从我们身边被挤走,下望乡台之后她还和我说身上很热,像火在烧。我没在意,她从进地府开始就说有这种感觉,我以为只是因为鬼多,鬼挤鬼才会觉得热……如果我当时听进去,多问一句是不是就不会……”
尉回将跪在地上的两个鬼扶起来,拉开椅子让他们坐下。矮一些的男鬼从高骨架男,鬼手里接过昏迷不醒的红裙女孩,抱在怀中泪流不止。
“先别哭,继续说,后面发生了什么?”孟婆抽了两张纸巾递给他们,眼中担忧可见。
“我们,我们下了望乡台,顺着旁人指的路去了野**。还没看见他们说的界碑,半路上小书就开始变异了。她哭喊着好热,衣服也慢慢变成红色,眼睛在滴血,然后……然后……”
“她不是变异,是怨气加重,要变成厉鬼了。”孟婆一手按在女孩头顶,抽出丝丝缕缕黑雾。
黑雾被困在无形的范围里四处逃窜,光是看着就心悸。
“可是,可是小书她怎么会怨气加重,她本来都打算好跟我们一起喝孟婆汤过奈何桥,她没有理由再生出怨气来啊……”
三生石起身来到女孩旁边,手上动作飞快,迅速凝出一道蓝光罩住整具骨架,顷刻蓝光收拢化成石牌落在三生石手上。他查看石牌上的图案,寸寸摸过,而后朝孟婆点点头:“冤死入地,半身厉魂。”
孟婆松不开的眉头,看向男鬼:“她到地府时就身着半身红裙,自生怨气,在地府加重并非不可能。”
“那,那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她接下来会怎么样啊……”男鬼也知道地府红衣是何等怨气,一路上都没有别的鬼敢和女孩说话。他慌乱地想问出女孩往后的下场。
“厉鬼打入十八层,千百年剥除怨气才可投进奈河,再于奈河河底等上千年,重喝孟婆汤、走奈何桥,把你们投胎前所有经历一遍,才有入轮回的可能。”孟婆叹气,坐回椅子。“她的怨气比上次见到的重了许多,若只是些许或许我还能想办法,但现在……唉……”
不是她见死不救,只是她力所不能及。
红衣入地府本就是被万般注意。小书仅有半身红裙,加上她心仍存善,勉强够上百年内就能走完投胎流程的条件。躺在同伴臂弯里的女孩上身衣服已经从白化成抹红,红裙艳若滴血,再过不久就要彻底化成厉鬼。
万般安静,只闻两鬼啼泣。
尉回抱着双臂,站着一边沉了眉眼。
他感觉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