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院 第4章 第四章

温洛推着轮椅站在大门外突然驻足，足足有半分多钟都没有动。

“怎么了？”一阵山风呼啸吹过，裴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院子里尚且还有点声音，这外面……

静得可怕，仿佛置身荒野。

温洛看着眼前荒芜一片的环境……

老楼之外的环境，并不像裴衍想象的那么热闹。没有热闹的集市，没有琳琅满目的商店。

环形老楼地处某大山山腰，向上是荒芜一片，飞沙走石的，看不清山顶真容。向下，绿得发黑的树稀稀疏疏，但胜在枝长叶大，也望不见底。

门口是一条沙土泥路，尽头是这条路的弯道，看不见土路下面的世界。

温洛也是第一次踏出院门，这场景他也第一次见。

如果温洛能细心一点，抬头看一眼铁门之上，或者低头注意一下角落里半截没入泥土的标牌，再好奇一点将它翻过来，一定能看见上面残缺的大楼名称。

可惜温洛不好奇，也不对裴衍以外的任何东西细心。

裴衍大抵是察觉出来不对，问温洛怎么了，温洛默不作声。

他一般只在裴衍猜中又不愿意承认的时候才不说话，裴衍等了半响都没等到温洛开口，有点不想面对：“咱们家……不会不在城里吧？”

不是地政府安排的房子吗？

地政府把人往乡下划拨啊？

温洛默默在心里：……

他难得的有点窘迫，但是又做不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只能闷不吭声不说话。

裴衍对居住环境有非常高的要求，这一点温洛是知道的。

温洛曾经远远的见过裴衍的家，比他见过的所有房子都大，有好看的灯光，有一坑水，听他的队友说那叫泳池。

那人骂骂咧咧怼裴衍就不该让他休息，就该让他天天住在任务区的荒山野岭，裴衍躺在泳池边的休闲躺椅上也给了那人一脚，说就算他死了，也得爬起来先给自己烧一栋别墅。

温洛没见过别墅，但裴衍自己不也没爬起来烧么。

所以，虽然裴衍大概率对现在住的房子也是不满意的，整天推着个轮椅四处晃荡，但是温洛不觉得有什么。他对居住环境没有任何特殊的要求，全封闭的玻璃实验仓里他可以平静的住下去，24小时强光直照的观察室他亦可以一直呆着。

能任由裴衍四处勾三搭四，温洛觉得自己对裴衍已经够好了，把这辈子的大度都给了他。

当然温洛对自己也很好，从不内耗。

他只窘迫了两秒就理直气壮起来，淡淡的嗯了一声，转身直接往下。

上面一览无余全是砂石，下面起码有点神秘感，值得一看。

对温洛的理所当然毫不知情的裴衍还在忐忐忑忑的试探：

“那咱家……在哪？”

温洛沉默。

裴衍深吸一口气，自己给自己做了个心里疏导，那再小退一步，只要离城不远也行。

裴衔：“离城里远吗？”

温洛不语。

“城乡村都不在？”

裴衍多少有点绷不住了：“不是，洛洛你带我去那什么，分配房子那儿，我去跟他们说说，他们是不是不知道我身份？”

温洛云淡风轻的推着轮椅，瞥了一眼前面的石头，小心避开。

裴衍有点破防：

“现在地府都不看阳间履历了？”

温洛面不红心不跳的：“不看了。”

裴衍彻底破防了，逼逼叨叨半响，回头又觉得有些对不起温洛，让温洛跟着自己吃苦，还得照顾他这个废人。

念叨了快二十分钟，裴衍终于消停下来。

片刻后，裴衍又：“那咱去医院方便吗？”

总不能一直做个废人让温洛照顾着，那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更何况，裴衍虽然回到家喜欢有足够安静且足够大的空间任他放空，但是踏出家门他还是喜欢热闹的。不需要车水马龙人头攒动，起码得有点烟火气吧。

出任务太多，见过太多感染区里的生离死别，手里有太多条无奈的生命，热闹点，看见活人，裴衍心里才会安稳一点。

但是裴衍话音刚落就感觉轮椅一顿。

裴衔：“？怎么了？”

总不能连医院都没有吧？

温洛没吱声，房间里那些杂乱堆在铺满灰尘和血迹里的各类手术刀片药品，都在温洛的脑子里一一闪了一遍。

温洛：“我不知道。”

裴衍沉默了下，略显失落的笑了笑，语气安慰的道：“那也没事，慢慢来。”

温洛听不出他是在安慰他自己还是安慰自己，没再接话。

下山的坡度越来越陡，轮椅的速度惯性变快。

两人之间沉默的又走了一会儿，裴衍满脑子问号又开始了：“宝宝，我怎么感觉我们一直在走下坡路……”

温洛垂眸，看了眼飞速滚动的轮椅，手里暗暗用力。

轮椅速度慢下来，裴衍：“我们……”

“住在山里。”

这次是温洛主动接的话。

他实在有些忍不了了，打断裴衍没完没了的试探，主动又说了一遍：“我们住的位置在山上，下面好像是座城，大概再走现在这么久。”

还走这么久，岂不是进趟城得徒步两个多小时？

裴衍感觉自己微微有点死了。

一路不疾不徐，两人已经走到土路尽头的弯道处了。

这里有两条分叉路，一条小路往右，是下到山下城里的捷径，小路旁边立着一块路牌，上面写着：南林陵园。

往左是沿着土路继续盘山而下，那里也立了一块残破的木牌，乌迩北部。

乌迩这两个字温洛在电视上见过，裴衍听电视的时候他不小心扫到过一眼。

电视里说，他们在乌迩作出了非常大的努力，但是因为乌迩的现象是长年累月的事情，他们做了再多努力也根本无济于事。说这话的人声音里带着悲切的哽咽，仿佛他真的已经耗尽了全部精力。

那时候的裴衍还难以置信的问过温洛，这个乌迩是个什么地方这么穷困潦倒，温洛摇头。

他确实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对自己所在的地方到底是哪里根本不感兴趣，他的兴趣只有一个，裴衍。

养着裴衍，顺着裴衍，克制自己不要伤到他吓到他，这是目前而言，温洛脑子里唯一的东西。

温洛说话的语速一向不快，声调低低的。

强调两遍的行为表示温洛已经非常的不快了，但是听在裴衍耳朵里...，

裴衍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温洛肯定委屈得流眼泪了。

在裴衍眼里，温洛其实是依附型人格的，他自己应该没有太多能让自己过得好的能力，现在还要照顾一个废物的自己……

搞不好这些天，温洛已经要崩溃了。

他甚至开始合理的觉得，温洛每天给自己吃的鱼，可能真的是无计可施以后去忘川河里捡的死鱼。

买不起水果，所以在山上找的野果，才会那么难吃。

裴衍想象着温洛小小的一只，单薄的身板明明很害怕却要穿梭在山林里，游走在河边，心酸崩溃却又无法退缩的承担起所有生活的重担。

裴衍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冷吗洛洛，要不……，咱回去？”

也别去城里了，都穷成啥样了！

温洛闻言，轻嗯一声的同时轮椅瞬间调头，动作之快险些将没有任何准备的裴衍从轮椅上甩出去。

裴衍：“……”

裴衍你真该死啊！

该死的裴衍丝毫没有察觉到，我不入城城已自扩。

温洛推着轮椅转身后，弯道的尽头缓缓伸出一双凹陷的眼睛，惊喜又贪婪的望着两人的背影...，温洛猛地回头，那双眼睛见状咻地一声缩了回去，一蹦三尺高的飞速朝山下狂奔。

·

一小时后，两人一来一回重新回到老楼时，已经两个多小时多去了。

还没踏进院子，两人就听见里面传来有人嬉戏的声音。

笑声很疯狂，每一声尖锐的笑都伴随着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

然后又是一阵难言的拍手叫绝。

听上去他们玩得很开心，手舞足蹈的，像在踢足球。

“玩儿这么开心呢？”终于找了一些破冰的话题，裴衍回头看看温洛，笑着问：“他们在玩什么？”

“人。”

温洛言简意赅。

“啊？”裴衍被温洛莫名其妙的一个人字说得一愣。

温洛没有说错，他们真的在玩儿人。

院子里是那两个假装自己是一颗蘑菇的男人，被当球一样踢来踢去的，是那个被温洛扔到墙角的小孩。

他看上去奄奄一息，比下午掉下来时又狼狈了上千倍。

他整个蜷缩成一团，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头睁着双眼，任由两个男人将他当球一样抛来踢去。一个人将他高高的抛起，然后在空中一脚踢出去，另一个人没接住，他重重的落在地上，滑出去许远。

还没来得及停下，又被另一个人一把拽住，他狂欢着高高举起小鬼疯狂的朝地上猛砸了两下，然后提起来抡圆了胳膊丢向另一朵蘑菇。

另一朵蘑菇接住了，但是没接稳，小鬼脸着地，又被人抓着头发一把薅起来扔了出去。

本就不合身的破布衣服被撕烂成了一片一片，因为伤口在不停渗血的缘故，他浑身上下都裹满了灰，就着血液黏在他身上，像一颗沾满泥沙的球。

裴衍看不见，但是温洛的语气告诉他，眼前的狂欢不是正常的嬉戏打闹。

“什么意思？说清楚点。”裴衍满眼急切。

温洛垂眸。

提着小孩头发将他扔出去的那朵蘑菇大概是真的玩儿疯了，薅起来扔出去的时候他的整个身体都在旋转，没看准方向，小孩直直的被抛向围墙。

围墙上刺网的刺手掌般长，小孩被重重砸过去，上面的刺足以刺穿他的整个身体。

千钧一发之际，温洛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是动了恻隐之心还是不想看裴衍着急的模样，在小孩即将扎进刺网时尾鳍瞬间飞出，将人在刺网前拦下，就地扔在地上。

然后温洛对裴衍撒了个谎。

折腾一上午，回到房间温洛就忙着去准备他最喜欢的喂食环节了。

裴衍自己将自己从轮椅搬到沙发上，仰面伸展了下快要生锈的骨头，打开电视，闭目养神。

·

都说地府没有太阳，但是窗外阳光甚好。

303又在剁肉了，发钝的砍刀碰撞到骨头发出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的深击灵魂。

一楼围墙上，两个男人耸拉着被挂在刺网上，脑袋无力的垂向一边，嘴里还在滴滴答答的滴着鲜血。

像是被谁拧断了脖子，身体还温热，但是已经没有了活人的气息。

小孩保持着裹成球的姿势一动不动的待在原地许久许久，久到他的疼痛感遁去，他才敢侥幸的想，他活下来了。

小孩放开自己的四肢，努力吹了吹胸前的伤口，忍过地狱的眼泪才终于敢扑簌簌的滴落下来。

他一边吹，一边默默流泪，不知道是真的太疼太疼了，还是脱险后他一直绷紧的神经终于崩溃了。

眼泪像崩溃了泪腺，他开始无声的仰天嚎啕大哭。

哭了一会儿，他又强迫自己停下来，一边留着眼泪一边低头努力用纤细到无力的双手遮住遮不住的伤口，迫使自己迈开脚步努力的往楼道口爬。

他不能呆在院子里，他必须尽快离开，想要活下去就不可能有哭到尽兴的时间。

319房门口，小鬼的眼泪已经止住了，只是他的睫毛还泛着湿润，眼里还噙着泪花。

他擦干净自己的眼睛，小心翼翼的伸长脖子悄悄往里望了一眼，然后蹑手蹑脚的靠着墙蹲下去，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

“妈妈……”

是小鬼发出的声音，声音嘶哑得像一只被撕破喉咙的小猫。

他轻轻将自己的脑袋搁在膝盖上，闭上眼睛轻声呼唤：

“妈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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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