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形容温洛的红烧鱼呢?
像在河里捞的一条死亡超过三天,身体已经泡到发白、鱼鳞翘起脱落的鱼给他做的。
没有盐,没有辣椒,没有任何香味儿,上面所有有的调料裴衍都吃不出具体是什么东西,且无法形容。
整个混成一锅红烧鱼,属于闻一闻都想吐的程度。
裴衍是真的一口也不想吃了。
放下粥碗,裴衍连哄带骗的软磨硬泡了半小时,终于说服了为他推轮椅的那位小祖宗,带他出去逛逛了。
老楼确实有些过于老了,每一层的地面都坑洼不平,像年久失修的废弃建筑。
裴衍自己推轮椅出来深有体会,但是轮椅在温洛手中时就如履平地,甚至上下楼裴衍都感觉不到轮椅倾斜。
裴衍一度认为,温洛果然和以前一样贴心,轮椅走过的每一步都在避开颠簸。
甚至轮椅在温洛手中,他连两人走到哪个位置了都只能凭记忆和味道来分辨。
路过316时,女人已经不在门口了,但是那阵风还在,只是换了个方向。
裴衍被那阵风刮了一下脸,鬼使神差的突然想起早上那个挡住自己轮椅的东西。虽然女人捡过一次了,但是裴衍推着轮椅过去的时候,左轮还是有点阻碍。
他估摸着可能女人只是伸腿薅了一脚,于是对温洛道:“噢对了宝宝,她家门口那什么东西,你看看还在的话帮她收拾一下扔她家里去吧。”
省得被偷了还得找他破案。
虽然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不算事,也挺打发时间的,但是听她们鸡零狗碎的掰扯也头疼,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东西?”
挡路?
温洛眸光忽闪了下,偏头看向316房内。
房间不大,仅能容下一张单人床。
房间里也空空落落的,一览无余。
女人背对着两人坐在床角,背后的尾巴拖在地上一摇一摆,好不惬意。
这是……活腻了?
温洛挑眉活动了下脖颈,收回视线,“没有东西。”
“没有就行。”
大概是女人自己收回屋去了吧。
裴衍呐呐点头,他只是突然想起来随口一说,温洛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嘴角带笑的轻嗯了一声。
316的女人却忽然背脊一凉,身子猛地怔住半响,缓缓转过头,门外什么都没有,她却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怖至极的东西,眼里的恐惧比早上更甚。
两人到三楼楼梯口时,303剁肉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反倒是一楼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下面怎么了这么热闹?”
失明后,裴衍的听觉倒是比以前好了那么一丁点儿。
温洛闻言瞥眼去看。
一楼院子的角落里,围着一群人,他们并没有大声喧哗,只是十几颗奇形怪状的那袋围成一圈,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小声喳喳。
裴衍听着像是一群老太太围在一起在蛐蛐什么,但是温洛可以将他们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303今天吃肉了,我闻着味儿了。”
“嗯啊,她还请院长吃呢。”
“院长吃了吗?”
“院长敢吃吗?”
“她剁骨头的时候剁到我的角了。”
“她哪来的刀?”
“不知道,我都是撕着吃,啃我一嘴毛。”
“17知道吗?他好像换男人了。”
“他住到319去了,他不是17了,他现在是19,他比17还凶!”
“那个男人还是没有腿。”
“219说他老婆死了,哈哈哈哈,他根本没有老婆。”
“今天316吓到那个男人了,明天我们又有肉。”
“沙格利彩,要叫院长,你忘了水鱼儿怎么死的了?”
“我还吃她肉呢,我怎么不记得。”
“真的是肉吗?。”
“嘘,不能声张,肉味儿飘到下面去,我们也要变成肉了。”
“有19呢!”
“他们不敢来。”
“什么19?”轮椅停到那群脑袋身后,裴衍终于听清了他们的谈话。
一众脑袋被吓了一跳,整齐划一的一秒噤声,片刻之后又齐刷刷的唰一下回头,各自拎着自己的表情看向裴衍。
再然后,又看向裴衍身后的温洛,紧接着所有人都像被下了定身咒一样,不动弹,也不说话,几十双眼睛就这样对峙着。
相互看了大概了二十来秒,距离裴衍和温洛最近的两个男人终于熬不住了。
他俩几乎同时伸手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然后悄咪咪的缩紧身子,双手齐肩举过头顶,搭成一个房顶假装自己是一颗蘑菇。
两人一边念叨看不见我看不见我,一边一涌一涌的朝角落去雇涌过去,直到抵进墙角。
剩下的人被吓得脸色煞白,都默不作声。
温洛冷不丁开口:“什么19?”
一众脑袋又面面相觑半天,所有人都默契的往后退了一步,留下一个中年男人还蹲在原地。
男人身边凉飕飕才意识到同伴跑路了,左右看看就他在最前面,表情比哭还难看。
他磨蹭了半天,裴衍正想说没有就算了呗,想问问他们在聊什么,能不能加自己一个,结果男人非常遵守规则的站出来,“19域。”
啊??
结果男人又:“19是219的老头,他老婆死了!”
多少有点牛头不对马嘴,裴衍一脸懵逼的皱起半边眉毛,大致捋了一下他这两句话的关联,发现有毛的个关联,于是揣测着问:“所以来找他了?”
男人闻言双手气呼呼的往已经分不清颜色的袖子里一揣,生气了。
“死了怎么来找他?!”
他想骂院长你怎么这么笨呐,被温洛一个眼刀给堵回去了,于是更气呼呼了。
但是裴衍:???
这不地府吗?
大概是裴衍听不懂的表情太伤人自尊了,男人气得一跺脚破了防,扔下一句“不跟你说了。”跺着小碎步往楼里跑。
跑了一半,又怒气哄哄的跑回来,“19域是没有死人的!”
然后又跑了。
这次动静很大,要不是知道他是个鬼,裴衍还以为听见了大象在自己耳边跺脚。
裴衍一脸难以置信!
这都什么玩意儿。
他还没反应过来,剩下的那几颗脑袋也跟着稀里哗啦的跑了,踩踏楼梯的声音每一步都结结实实。
裴衍意味深长的沉默。
刚准备开口问温洛点什么,他的轮椅忽然被人从背后猛地拉了一把,然后耳边措不及防的嘭一声炸开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
裴衍:“……”
“人掉下来了?”
温洛没有接话。
裴衍以为是刚才蜂拥着挤着跑上楼的人不小心掉下来了,话刚问完又觉得不对劲。
和刚才跑路的重量对不上,而且……味道也对不上。
掉在他旁边的东西大概一个小孩或者一个花盆的重量,带着一股浓郁的腐腥味直冲裴衍鼻腔。
裴衍伸手在鼻子前扇了扇,手指有意无意的堵住鼻腔:“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刚走到二楼的一众脑袋也听见了动静,纷纷探出脑袋来看,然后是一声整齐划一的到抽凉气的声音。
裴衍握着轮椅的手紧了紧。
温洛从裴衍到院子后遇到外人就一直没怎么开口说过话,这两天他一惯都这样。
裴衍爱凑热闹,温洛不爱。
他的目光始终游移在裴衍身上,直到有东西从头顶垂直掉落。
灰尘散尽,温洛睨着眼皮冷眼盯着地上那团东西。
是个人,小孩。
很脏,很乱,很臭。
浑身都是蓝色的血液,很难看。
温洛嫌恶的竖起瞳孔。
小鬼的脸上、手上、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利物划伤伤口,不合身的宽大衣服从胸前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里面胸口到肚子的肉斜着少了一块,露出一截稚嫩的肋骨,蓝色的血液顺着撕裂的伤口往外涌,糊得他身前一片泥泞,很是恶心。
温洛不喜欢这种让人反胃的东西,他刚想开口说‘没什么’,那双满是黏糊血液的手忽然攀上裴衍手臂。
从刚才二楼传来抽气的动静裴衍就进入了警戒模式。
冰凉的触感接触到皮肤的一瞬间,裴衍的肌肉记忆复苏,已经藏在手心的微型匕首在手心翻了个刀花就要割过去,但是那东西的反应好像比他更快。
匕首刚从手里翻出,那东西又飞速挪开了,只有冰凉的触感还残有余温。
这是……?
“小孩儿?”裴衍不敢置信的猜测。
那团冰冰凉凉的东西分明是一双小孩的手,可是这老楼里哪里来的小孩?
温洛没有回答他,倒是二楼那一众看热闹的脑袋整整齐齐的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撒丫子全跑没影了。
如果裴衍听力超乎常人,他一定可以听见那些藏在脚步声里的低声尖叫。
“是小孩儿吗?”裴衍又问了一遍。
温洛懒洋洋的嗯了一声。
“害!”裴衍长吁一口气,幸好小屁孩儿刚才反应够快,否则自己这一刀下去,裴衍都不敢想自己会造多大的孽。
帮他造完这个孽的人面无表情。
确认是个小鬼,裴衍态度一下子转变了300度。他挺喜欢小孩的,正朝着腥臭的位置招着盲手,哄着小孩过去让他看看。
可惜小孩心有余力不足。
裴衍的身后,一条三米来长,手指粗细的透明物体从温洛的侧腰生出,从裴衍眼前划出一个微微弯曲的弧度,另一头将小孩的身体高高的挑起。
小鬼大概率不会说话,只是瞪着一双惊恐的蓝瞳想用眼睛向温洛解释,他没有恶意。
温洛看都没看小孩一眼,尾鳍一甩直接将小孩的身体扔出了十数米远,然后淡然的收回尾鳍,“他走了。”
爬起来就跑了,头也没回。
温洛撒谎撒得面不红心不跳,吓得角落里一直没敢偷溜的两朵蘑菇大气儿都不敢出。
他俩蹲在角落里看得一清二楚,刚才比院长动作快的不是四楼掉下来的那个小鬼,而是院长身后的17。
几乎是在小孩双手颤抖着扶到裴衍手臂上的一瞬间,温洛身后腰侧瞬间飞出一条透明的,类似鱼鳍一样的物体,一把将小孩掀飞出去两米多远,还不等小孩稳稳落地,那节柔软的尾鳍又瞬间刺入他的身体,从心口处对穿对过。
17欺骗院长说小鬼走了的前一秒,小鬼还在17的尾巴尖上挂着呢。
“啊?这么快?他不是摔下来的吗?”
怎么这就走了?
某瞎子闻言声音里还有一丝惋惜。
温洛直接越过了这个话题:“你想去哪里?我带你去。”
“行吧,”裴衍收起手:“去街上溜达溜达。”
“好。”温洛的声音还是温温柔柔,仿佛刚才他什么都没有做过。
没遇见掉下来的小孩,裴衍也没关心过别人。
两朵蘑菇一动不动的看着两人渐渐走远,直到彻底消失在大门之外,这才敢悄悄然站起身,弓着身子,一步一缩跑到小鬼身边。
杂草丛里,小孩痛苦的微微张着嘴,一睁眼又看见两颗笑得诡谲的脑袋凑向他,吓得小孩精神一震,拖着浑身残破的身体努力后缩。
求生的本能让他刚刚恢复漆黑的瞳孔又蓝光大作,瞳孔里收录的画面宛如一张张动态图像,被一帧又一帧的截取,缩放至眼底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