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她今天认出我了吗 第3章 第 3 章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早春，清晨的空气还带着点湿冷，从窗户缝里隐约地透进来。

施童面无表情地从床上坐起，任由自己的上半身浸泡在微凉的空气里，感受着胸腔里急促的心跳。

昨晚她睡得不太安稳，做了个混乱且漫长的梦。

梦中她是坐在电影院里。

施童淡淡地回味着那个场景，六年前的十一假期，天气也是像现在这么凉。将满十八岁的她，有点后悔没带一件外套来。

闺蜜坐在她旁边，抱着一桶爆米花聚精会神，周围一圈的小孩子吵闹不休。她有一点后悔，高三难得的假期，怎么来看电影。算了，反正也是陪朋友。

这是一部古装电影，最大的好处就是剧里的人物穿的衣服都各有特色，还不总换。她就算记不住脸，也能凭借衣服把人物记个大概。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聚精会神起来了。

直到那阵风吹来，摇曳的珠帘被风吹起，帘后，苍白凌厉的面孔露出一线。

闺蜜沾着爆米花屑的手从下面伸过来，激动万分地拍施童的大腿。

施童却像被钉在原地一样，动弹不得。

她忽然在战栗。

就好像，得到了命运的预告。

走出电影院，闺蜜责怪她怎么在那么激动的时候一点反应都没有，边说边把把爆米花桶递过来。施童抓了一大把塞进嘴里，恶狠狠地咀嚼起来。

怎么没有反应？

她从来没有那么迫切地想记住过一张脸。

施童忽然说：“我还想再看一遍。”

……

回学校一个月后，高考报名时，做了十八年文化生的她填报了艺术类，选了表导演。

……

梦的余味潮湿而沉闷。

施童拿起手机，在消息列表里往下翻了好久，翻过这两天加的一群同事，也翻过霍显铮，终于找到那个熟悉的头像。

她给闺蜜发：想你了。

她下了床，去卫生间洗漱，掬了一捧凉水到脸上，带来短暂的清醒。

施童抬起头，看着镜中自己的脸，苍白的，顶着两圈黑眼圈。

一张时常让她感到陌生的脸。

每天早上站在镜子前重新确认这张属于自己的面孔，已经成了她熟悉的事。

工作的这两年来，她进步很大，已经能在大部分照片里认出自己了，虽然这主要是因为她对自己的衣服了如指掌吧……

……

出了卫生间，路过玄关的时候，施童瞥了一眼那里挂着的海报。

那是一张崔拂的剧照海报，被裱在胡桃木的画框里。画框的右下角，却夹了一张纸，横条格，显然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一页，上面端端正正的签着三个字：“霍显铮”。

和霍显铮现在流畅连笔的签名完全不同。

施童收回目光，走进厨房。

……

煎鸡蛋的时候，电话铃响了。她把手机夹在头和肩膀之间，给鸡蛋翻了个面。

“哎。嗯嗯，方便，你说。”

电话那头，选角导演的声音难掩兴奋：“施导，他们那边同意了。过了！选他啦！霍显铮！演男主！”

半晌，施童没说出话来。锅里的蛋黄慢慢凝固，边缘微焦蜷曲，微小的油泡把煎蛋簇拥起来，滋滋地响。

“知道了。挺好的，他能来就行。”

“施导你不知道，昨天试镜完你一走，他们谈了一小时，最后制片一看不妙，叫我去煽风点火，说爱娱的李闻义联系这边了，霍显铮来不了就让他来，那霍显铮经纪人肯定不干啊，那是他家艺人的竞品……嘿嘿，马上就成了，合同已经签了，过两天就试妆……哎，昨天霍显铮不是说，你硬把他拉来试镜的？怎么你一点都不激动啊？”

施童笑了一声：“他还挺给我留面子的，没说我是连骂带道德绑架把他逼来的。”

“啊？”

“开玩笑的。”

电话那边干笑两声，大概是脑补出了不太妙的场景，施童也没解释，把煎蛋盛进盘子里。

对面又捡起了话头：“本来我看那几个备选的演员都还可以，但是霍显铮一来，把他们全比下去了。如果最后没要他，我这心里还挺不是滋味的。吃过好的就凑合不了了，你知道吧，唉，除却巫山非云也！导啊，你真神了。你怎么知道他一定能选上呢？”

……

我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

坐在那里慢慢吃着早饭的时候，施童想到前一天下午试镜时的场景。

霍显铮穿了一身黑，走到房间中间。他半鞠了一躬，人很平静，说，各位老师们好，我是霍显铮，来试镜严绣光一角。

开始吧，施童说。

进来前，霍显铮已经看过剧本。这段严绣光对沈昭微剖白心迹的重场戏，是全剧的情绪**。

他抬起头的时候，目光已经像换了一个人。

——那是严绣光。

外恭而内倨，情疏而貌敬。生杀予夺，在一出口。

然而他含着泪，喃喃念着女主的小名。

“昭昭……”

上位者的眼中惯有的是磐石般的冷寂，可此刻那磐石竟从内部生出裂痕，泄出的不是杀意，而是一种近乎狼狈的痛楚，仿佛他毕生经营的权柄与城府在这个人面前不堪一击。

世人把这种情感称之为，爱。

一旦敢流露出爱，就是把自己手中的匕首调转锋刃，将刀柄递到心爱的人手中。而他的脸上却是引颈就戮般的平静，甚至流露出一丝……笑意？

心、甘、情、愿。

施童紧紧攥住了手，指甲嵌入掌心。熟悉的战栗感时隔六年再次袭击了她，她又一次被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知道，她没看错人。

彼时彼刻的施童，忍不住想到六年前的一桩旧闻。

六年前，《宫墙柳》里那一阵命中注定的东风，掀起了帘子，也把霍显铮彻底送进观众的视野。

据说，崔拂这个角色，本来是没有露脸的。

在历史正剧里放入一个姿貌惊人的反派太监，算是兵行险招。一步之差，可能就会让一部冲奖的严肃电影变得不伦不类。

因此，尽管演员是从几千人中海选出来的，霍显铮也确实长了副让人见之忘言的脸，但导演还是没打算让他露脸，崔拂几乎全程都都隐在帘子后，只有两个背影和侧脸的大远景。

直到正式开拍，某次，不巧灯线被人踢掉了，室内顿时一片漆黑，嘈杂的咒骂声中，忽然有人喃喃念叨着；“看……看那边……”

珠帘后，霍显铮身穿大红曳撒斜倚在太师椅里，烛光与月光在他脸上安静地交辉。

全剧组都有几秒钟屏住了呼吸。

导演当机立断：露脸！必须露脸！

果然，电影播出后，名不见经传的小龙套霍显铮一夜之间涨了十几万粉，凭两秒的露脸镜头跻身二三线。这真是……时也，运也，命也。

一晃已经过了好多年啊。

……

选角导演刚才问她，怎么知道霍显铮一定会被选中？

她没有说出答案。

答案是——因为她了解他。

就这么简单。

……

两个月在忙碌筹备中飞逝。剧本、分镜、场景、服化道……千头万绪。

施童忙得抽不开身。半途加入的她错过了第一轮的演员试戏，还没和主演们完整地碰过面，要在剧本围读时才能第一次见到所有主演。

……

终于到了剧本围读日。

早上一起来，施童就收到了闺蜜的消息，叮嘱施童一定要帮她要到肖瑶的签名。

施童回了个“OK”，把手机放进口袋里，走进会议室。

会议室宽敞明亮，长条桌旁坐满了主创和主要演员。

“大家早上好。”施童招呼道，在桌子一端坐下，掏出她的笔记本电脑。

零零星星的几个人回应道：“导演好！”“施导好。”“导演早上好。” “小施，早。”

施童的目光落在最后一个出声的人身上，高兴道：“莫莫姐！”

莫阳就坐在施童旁边，寸头染成浅金色，穿着一件条纹连帽衫。她是施童的师姐，担任摄影指导。施童能轻易认出她，主要是因为发型。

莫阳声音很低地说：“你的愿望还是实现了。恭喜。”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霍显铮那边。

施童立刻明白了莫阳的意思。

她微微笑了笑，“是。”

……

人都来齐后，施童说：“各位演员老师自我介绍一下吧。”

所有人都看着男主角霍显铮，等他说话。他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深灰色棉质衬衫，领口随意地松开一颗扣子，似乎比上次见面时更清瘦了些，轮廓更显锋利。

霍显铮对身旁的女主角肖瑶做了一个“你先请”的手势。

肖瑶也不推让，笑得和煦：“大家好，我是肖瑶，饰演女主角沈昭微。沈昭微是我读小说时就很喜欢的角色，有机会亲自演绎她，我很高兴。”

这是施童第一次见到肖瑶本人。

她很漂亮，比施童在屏幕上、巨幅广告上见到的她还要更美。

肖瑶面孔不是大起大伏的，皮肉很贴合，一张紧绷绷雪样白的小脸，有种少女的倔强感，美得像个静物，一个弧度恰到好处的木碗，或者一个青里带黄的梨子。

施童听说过她家世的传闻。肖瑶是名副其实的大小姐，出道就自带工作室，资源数不胜数，演什么全凭她喜欢。

她进娱乐圈，用玩票来形容不太贴切，但确实是混不好就得回家继承家产的程度。

看着这张脸这个人，施童有些兴奋。这是一张有故事的脸，高级而含蓄。

两位主角长得抗打，拍起来也会更顺手。

就在众人又把目光移到霍显铮身上时，却有一个声音带着点吊儿郎当，打破了沉默：“我就不用介绍了吧？大家应该都认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