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语宙并不肯老老实实去医务室,暴躁狮子在无人的楼道巡逻,万子星每接近他一下都被他愤怒地拱回去。
“我们先去医务室,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样子。”
“老子什么样你不配管!”他终于肯下楼了,走到雅艺楼门口他顿了顿,装作毫不在意地一直向医务室进发。
医务室值班的是一位中年女医生,看了看他吓人的兔子眼,问:“眼睛受外伤了?”
“没有。”
“可你脸上有外伤,是打的吗?”
“跟送外卖的撞上了。”
万子星知道他没打架松了口气,问:“身上有伤吗?”
贺语宙听他问就不答。
医生扒开眼睑,继续问:“眼睛对什么过敏,还是看了太长时间的电视手机?”
贺语宙不愿在万子星面前说。
“都不是的话情况更严重,考虑眼体疾病或青光眼,我开假条你去医院吧。”
贺语宙别着脸,逃避两人的目光哼哼了一句,“哭的。”
“啊?你说什么?”不怪对面女医生听不见,两个字含着热豆腐,不打算让人听见。
“哭的。”贺语宙不耐烦地重复一遍。
女医生本着严谨认真的治病态度追问:“哭多久?”
“一晚上。”
“你晚上几点睡的?”
“没睡。”
万子星的心被轻轻揪住一角,继而整个勒痛。
“呦,那你得小心点,明英宗的钱皇后就是这么哭瞎的。你小小年纪,没老公可哭,考不好有下次,受欺负了告老师。”女医生低头开药单,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眼药水,“回去先别吃刺激性食物,早睡晚起,保持情绪稳定。”
万子星接过来说:“我给你滴。”
贺语宙不给他正眼。
女医生说:“我给你们示范一次,别直接滴眼球上,没用。”
她站起来操作,叫万子星看着学,“轻拉下眼睑滴一滴就够,瓶口不要接触眼睛,闭眼5分钟,轻压内眼角。”
女医生把另一只眼也滴好,让他们等五分钟再走。
回程还要经过雅艺楼,万子星把他拉进那间教室,锁上门。
回到贺语宙面前时有点局促,先伸手顺了顺狮鬃,狮子张开獠牙咬住。万子星开始还能忍,不久颤声道:“我疼,贺语宙。”
“你知道疼?那你为什么让我疼?”贺语宙说完,牙齿又嵌进皮肉,手上皮肤薄,牙齿抵着血管和骨头,他咬出血腥味才松口。
触目惊心的齿痕由青转红,在瓷白的肌肤映衬下特别显眼。
万子星吸吸鼻子,传染上眼红的毛病,“我不该抓着旧事不放,但你以前的荒唐我很介意!虽然我感觉得到你是真心的,可你动不动就闹,不止发脾气还任性妄为,我很累。”
“所以你想分手是吗?你把责任全推我头上是想分手吗?”
贺语宙踹开一套桌椅,又急躁地要窜起来,万子星连忙把他按住,“你看你又这样!”
“我就这样!我本来就这样!”
万子星捂住他的嘴,以免他把全校招来。
“贺语宙,我从没想和你分手,但你如果再动不动说这两个字,就真分!”万子星也动了气,严厉地把他镇住了。
贺语宙的眼睛本来就哭伤了,为这句话又下了场滂沱大雨,说他凶吧,他又像狮子里的林黛玉,跋扈且多愁善感,不过转念想,他也就在自己面前这么哭。
万子星掏出手帕纸给他擦脸,轻轻捧着说:“别哭,你不能再哭了。你老这样,闹脾气解决不了问题。”
“你想解决问题?你不听我解释,不理我!”贺语宙恨声说,“你有猫了,不用在乎我了。”
“我以后不会再冷处理了……这是两码事,猫怎么能跟你比?”
贺语宙高声说:“猫比我强,你发过我照片吗?”
万子星嘴唇发干,不自觉地舔了舔,“我不发你是为了避嫌,我们还要上一年半高中,这你也知道啊。”
贺语宙冷嘲:“我在海河边坐一晚上,你跟猫倒睡得挺香!”
“我梦见你了,所以早起去你家。”万子星把他揽进怀里,“如果我知道你在海河,我一定去找你。”
贺语宙埋着头,古怪地笑了声,“我在海河吹冷风时想,你会不会来,哼……”他觉得自己小丑一样,世界没了谁还不是照样转。
“我现在弥补,你想让我做什么?”
“你知道。”贺语宙直勾勾看着他。
“那个不行。”万子星坦诚地望着他,“换一个。”
“那你去天台上喊你爱我。”贺语宙看着他语塞的表情,早有所知,“还是不行对吧?”
万子星想抱他都被他推开了,多少次大狮子贪恋温存,只要抱都好商量,现在气到连抱都不稀罕。
“那些以后我都能给你,现在不行。”万子星轻声细语。
贺语宙身体绷得像冷硬的石山,言辞也跟石头一样硬邦邦的,“真不明白我是瞎了眼么非要找你。”
替这个人揪着的心,被他四面呼啸来的箭矢扎满,千疮百孔地流血。
万子星说不翻旧账,翻起来一笔笔记得比谁都清楚,他声音冷峻,“你说了不止一次,找我不如找别人。”
贺语宙抬起眼,看到愠怒运转的行星陷出深不可测的黑洞。但万子星不会像他动不动就暴戾摧毁,他安静律己,连爆炸也会安静而决绝。
“如果这是你真心话,”万子星以冷若冰霜的清醒,照见对方满脸阴鸷,“我是你退而求其次的选项吗?”
贺语宙说一次尚可当无心之言,说两次三次,一吵架就把标语举起来,骂他不如别人,那不可能是空穴来风。
“你拿我当谁?到底哪个别人更好?是奈奈吗?”万子星再问,雕像般美好无暇的容貌呈现出玉石的寒冷,他边问边退。
贺语宙眼神残忍,他那样说只是个不知轻重的口头禅,以为万子星和他相处那么久一定谅解。
他现在解释也来得及。
“我特么看你好艹才谈的,不然你以为我看上你什么?你对我又没多好!”
贺语宙怎么会好好说话?他要是嘴没淬毒,百分之八十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万子星的大脑狠狠撞了车,贺语宙突然把他拉过去,不管对方意愿,手钻到衣服最里层。好像他为万子星花钱花时间,就为这口吃的。
不为理解,不为爱,不为灵魂,只有宴飨。
那他跟谁谈都可以。
万子星用臂肘把他脖子顶开,沉声道:“你疯了?”
“你心里我不就是个疯子吗?”他一心想着自己的目的。
万子星没推开,突然下狠手掴他一巴掌。贺语宙彻夜未睡,精神处在游离状态,被他扇懵了,意念里的火被泼天盖地的大水浇灭。
他从被冒犯的恋人眼里企求不到一丝怜悯。
万子星整了整衣服,“贺语宙,你什么时候正常我们再说……”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像老太太端不平的杯,稀里哗啦地洒水,“你如果只是想玩玩,我们算钱,分手。”
“艹,”贺语宙跳起来,从背后捆住他,“你想都别想!我没吃到就算了?要不算钱,你肉偿,包夜开价吧!”
“我艹你大爷!”万子星第一次爆粗口,对准他小腿猛踢了几脚,把人撞到对面墙上。这恋爱让他有种昏了头的感觉,他怎么就没看出贺语宙恶劣蛮不讲理那面?
“老子花钱让你陪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你特么说的是人话吗?你尊重我吗?”万子星光踢都不解恨,只想给他套进麻袋乱棍打死。
最后越骂越激动,眼看再闹下去,雅艺楼的老师会过来。万子星甩开他,佯作镇定地推开教室门,去厕所洗了把脸。
镜子里,隔着水雾的男生迷茫无措。第一节数学课只剩两分钟,他没想耽误这么久,而现况是两人吵得天崩地暗,还吵不出结果。
贺语宙站到厕所门口,阴沉不定地看着他。
上次在这个地方,他们你侬我侬,离开对方像脱水一样渴望;现在,贺语宙有把握自己再碰他一下,就得被他打残。
“你爱我吗?”贺语宙问。
“你爱我吗?”万子星直起身,针锋相对地问。
但最后两句话也有作用,把分崩离析的感情挤上热熔胶,接合起来。即使不堪重负,但只要小心捧着,看起来是完整的。
他们回教室上第二节数学,气氛没有以往融洽,但大多数同学看不出,只是瞒不了离得近的詹月齐莹。
第三节是张珂的英语,上次月考后她排了新的座次表,苦于班主任剧务繁忙没功夫换,今天她提前五分钟进班,把座次表亮在电脑里,“同学们,动起来!”
新座次简直大换水,坐了一年已经互相熟悉的朋友基本全被拆散。其中,詹月和万子星保持同桌,向前挪到第四排,跟林檎、边伊组成新小组。
贺语宙还在最后一排。以前因为他捣乱,张珂怕影响其他同学;现在是因为他个子高、视力好。他同桌变成“水豚”,王富国人有点呆,工作能力不错,但成绩中下。
一直以来,张珂采用“先富带动后富”的教育方针,尽量拉上班里每位同学:物理差的和物理好的做同桌,理科好的和文科好的做同桌,以及当初用双班长拉倒一倒二。
贺语宙今非昔比,该到他把温暖传递给别人的时候了。张珂观察了一段时间,觉得他能胜任才最终敲定。
万子星和贺语宙在冷热战交替阶段被分开,和好似乎遥遥无期了。
中午吃饭时,两人都踌躇不决。就在昨天,他们还勾着肩膀去食堂,只过了一夜一晨,就不确定对方还要不要自己。万子星磨磨蹭蹭等班里人走得差不多,回头看教室后面,贺语宙手里转着笔,埋头看一道题。
如果“水豚”还在,可能会调侃一句“你看了十五分钟了,大神,你是不会吗?”
贺语宙的注意力全在余光中万子星的身上,如果对方甩下他单独去吃饭,他能活活气死。
万子星走到他身边,没有触碰他们之间禁忌的问题,不痛不痒地问:“吃饭吗?”
贺语宙悬着的心终于回到原位,盖上笔帽,长身一立,默默跟他下楼。
万子星:“食堂可能没位置,出去吃吧。”
这时间教学楼空空如也,万子星却在一楼楼道拐角避摄像头处,看见拥抱的男女学生,女生哭哭啼啼,他还认识。
万子星无意识地多看一眼,结果发现男生他也认识。认出来,就被震惊到迈不动步子,怔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