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的风云往事 第75章 速度绿茵

十点半，校长堆砌了长达2000字的空洞词藻，音调由抑扬顿挫到一停，忽地掌声雷动，运动会正式开始。

詹月这次也很支持体委工作，报了4×200米接力、集体仰卧起坐，还补了集体跳绳的缺。刘思齐首次就职班长，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热情期，不想被人说跟卜彗年差太多，抢着报了冷门的铅球和立定跳远，还主动练习。齐莹刚进实验班，为了尽快融入集体，不擅长体育的她在万子星的建议下报了摸石头过河这个趣味项目。

所有田径赛跑必然有万子星一席之位，无论是男子50米、110米栏、200米、4×200米混合接力、1000米，都有他劳模的身影。体育生往往在此时被往死里薅，没办法，谁让（2）班就他一个体育特长生。今年少了卜彗年帮他分担，但贺语宙分走了他的铅球、跳高，还陪他跑男子1000，也算不错了。

占地面积较小的项目先赛，广播呼叫女子铅球和男子立定跳远去检录。刘思齐和王富国在众人的加油声中站起来，拱一拱手，江湖大侠似地道声“后会有期”，向地平线去了。不远处，张芃蓝和毛弋丹也站起来。

詹月问：“你们俩干什么去？”

张芃蓝苦着脸说：“我们俩铅球。”

这两人瘦瘦小小，一看就没什么劲，竟然报铅球，万子星拉人时怎么想的？

万子星也蛮不好意思，“……本着田忌赛马的原则报的。女生没几个能上的，林檎不错，在女子200米、4×200混合接力和800米都有希望拿到好名次，再来也就是刘子熙、李佳璐、易安琪三个，让她们报擅长的项目好拿奖，剩下铅球和跳高只能请其他女生充充数。”

张芃蓝和毛弋丹都是班委，义不容辞。

（2）班对运动会的目标没有学习那么执着，能赢过（1）班以及张珂原话“少丢点人”就好。去年运动会，名次拿不到还伤了好几个，跑步的崴脚，跳高的骨折，王富国扔铅球砸坏了学校操场的灯，张珂希望今年别被点名就行。万子星口头答应，但私下里还是希望自己班取得好成绩。

张芃蓝和毛弋丹很快回来，战绩不负众望是垫底，紧接着付嘉琪上气不接下气地回来报告，说：“王富国又被淘汰了。”

张珂说：“淘汰了没关系，没有受伤和损害学校财物就行。”

付嘉琪笑得不能自已：“王富国没受伤，但他踩体育老师脚上了，现在打电话从医务室请老师过去呢。”

远远望去，立定跳远的分赛区站着许多选手，围了一圈老师。

张珂只有叹气，回头嘱咐万子星：“下次别让富国报名了，学校和老师都穷，经不起造。”

男子女子50米开始检录，万子星站起身时，贺语宙握了握他的手，“1000米见。”

万子星是年级的夺冠热门，（2）班的脸面能不能挣回来很大程度靠这独苗，付嘉琪也有50米这项，委托边伊组织拉拉队给他们加油，务必嗓门大点对其他班造成干扰。田径比赛拉拉队的人数奇多，因为长腿的帅哥美女多，卜彗年、万子星、杜夏都参加这项。

万子星站在起跑线时，广播提示男子铅球运动员检录，他无暇去看贺语宙，蹲身准备，随着一声哨响，子弹般窜出去。四周的呐喊声、助威声泛滥成跃动的海洋，但只在万子星耳边流过，没有改变他固定在终点的视线。

一骑绝尘！

红色冲线带挂在他身上，随他飘扬了几步。

“体委牛逼！”边伊激动得嘶声呼喊，举着双臂蹦老高。

万子星跟付嘉琪从终点位置走回来，边伊带着一帮人送水送巧克力，气势跟粉丝见面会似的。

付嘉琪笑道：“体委，你越来越快了，拼了命都追不上你。”他刚想抬起胳膊架到万子星脖子上，突然想起什么，尴尬地摸摸鼻子，手又垂下，高扬的情绪也低落下来。

万子星奇怪：“怎么了？”

但是边伊和一大群女生倏地过来，赞叹与问候争相挤进万子星耳朵，女生们还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等回答，万子星也就没有再问。

50米结束后是男子110米栏，重新检录和布置场地费了些时间，万子星站在栏架旁边比较高度，找了块空地练习。校内运动会降低了难度，使用的是90cm高的栏架，十组，他比照跑道的设置大约八步一跨栏，很快找到自己的节奏。

他小步跑热身，偶尔飞起一条腿练练，结果踹到跑过来看他的贺语宙，学闹虽然摇身变成了学霸，但碰瓷的技术熟稔，躺在地上喊“哎呦”，等万子星扶他起来。

万子星高高地站在他旁边，腰都没弯。

“你起来，我知道你没事。”

“靠！谁说我没事！”贺语宙蛮横地回嘴之后，想起眼下应当做出柔弱不能自理之态，马上皱眉捂着被踢的地方，语气虚浮，“好痛！受不了。”

万子星四处看了看人，贺语宙做什么都不顾外界眼光，万子星是万不能及。他还是没弯腰，但伸出一条手臂，让贺语宙拉着站起来。

贺语宙表情阴骇，低声道：“至于吗？扶我一把都那么怂。”

万子星稍微低了头，“对不起，不是故意的，你起来吧。”

“我真被你踹得很疼。”

付嘉琪主动架起贺语宙另一边胳臂，指挥万子星，“体委，你扶他那边。”

然后两人一使力把他扶起来，贺语宙厌道：“有你什么事啊。”

付嘉琪表情忧郁，扫了眼万子星，视线重新回到碰瓷的人身上，“你们别太明显了。”

这句话像一根棍子卡进运转的齿轮，所有平静日常被生硬暂停，操场上的人、广播里的声音都一齐停顿、无声。只有贺语宙和万子星，头皮发麻地面对掌握秘密的人。

他说的是那件事吗？

他怎么知道？

还有没有别人知道？

贺语宙立刻学乖，眼神一派警惕，和万子星对了个眼色。

付嘉琪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他的时空不受影响，还是少年飞驰、热血沸腾的运动会日，他在鼎沸的人声里轻声说：“让张妈妈知道怎么办？你们收敛点。”

联想到付嘉琪刚才卡在半路的动作，万子星明白了，但比赛的集合哨声已响，他来不及问，只得离开。

贺语宙和付嘉琪在旁边围观男子110米栏的比赛，高大的那个从来都是霸道无畏的气度，此时却煎熬难耐。贺语宙把手插进口袋，拿出来，再插手，再拿出来。付嘉琪虽然视线不在他身上，却能感觉到他躁动不郁的磁场。

贺语宙半天不做声，最后磨磨唧唧地问：“你知道什么？”

付嘉琪下意识用手挡着嘴，轻声说：“你们俩是那种关系。”

“哪种？”贺语宙不死心。

付嘉琪“啧”了一声，责怪地望向贺语宙，心说我又不图什么，怕我诓你么。但他不想在人多嘴杂的运动场上分辩，好像他比那俩人还怕，“雅艺楼，男厕，你泼我一身水那天。”

贺语宙现在明白他真的什么都知道，他出了口气，但憋闷堵在胸口，秋高气爽的天一下变成个蒸笼，贺语宙在屉子里思考，怎么缝上付嘉琪的嘴巴。

他是不怕流言蜚语，从确认自己选择万子星那天，他随时准备好武装开干。在自己家闹出“父亲婚前有子，骗婚母亲后改娶初恋的妹妹”的丑闻时，他就觉得全世界都欠他的，如果谁敢再夺走万子星，他就连同家庭破碎的怨念一块撞飞这个世界。

当然，这其中有他少年的自以为是，真有神挡杀神的能耐，他也不至于浑浑噩噩地在泥泞里翻滚那么久。

他怕的是万子星退缩，那个人极为循规蹈矩，总是把现实框架看得重要，一旦面对批判谴责，他不认为万子星还会选择自己。

“你想怎么样？”贺语宙能想到用财力和武力解决的办法。

付嘉琪转过头，僵硬了几秒，陌生地看着他的脸，“大哥，你是马上要把支票扔我脸上告诉我＇随便填＇吗？要真是我可就想个数了，你别让我白高兴。”

贺语宙板着脸，像是真能做得出来。

付嘉琪爆出一阵狂笑，头一次勇敢地跟贺语宙勾肩搭背，“我要真拿这事来要挟，我就不是人了。再说上学期我就看见了，我也没这么干啊。”他这话有理有据。

但贺语宙的神色还是危险，在假想中已经烽火狼烟地行动了。付嘉琪拍了拍他后背，“我一片好心，你们别在学校……啊，万一被八卦的人看见怎么办？你看校园公众号给涂银河造的谣……”

围观的人发出骚动，贺语宙惊了一身冷汗，见付嘉琪爽朗地跟朝他们走来的万子星打招呼，“恭喜！不愧是体委！”

男子110米栏已经结束了，贺语宙刚才专注于对付大敌，没有精力分到比赛上，但听付嘉琪的意思好像万子星是赢了。

万子星：“付嘉琪，你……”

付嘉琪像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大咧咧地笑道：“我跟贺语宙说完了，就是提醒你俩谨慎，没别的意思。”

万子星也点到为止，双掌合十，露出祈求的神色，“请保密。”

付嘉琪点了点头，一诺千金。他爱交朋友，但并不爱嚼人是非，偶尔传小道消息也都是关于考试的，所以万子星相信他。他跟万子星坐同桌时是融洽的好哥们，分开后也互帮互助，取向上他喜欢女生。但认为只要不违背道德，专心一意，别人喜欢男生或女生，都行。

“我有一分钟跳绳，走了啊！”付嘉琪跑远了还向他们招手，比了个手势，让他们放心。

万子星走到贺语宙面前，“踹你那下还疼吗？要不要去医务室？”

万子星善于反省，总怕对贺语宙不够好，他孤身一人，万子星总希望能多分他些关爱。

贺语宙还没从危机解除中回过神，神色硬得如不锈钢，还折射出金属的寒光来。平时他肯定反驳“刚才让你搭把手不肯，现在想起来了”，但此时他还笼罩在戒备的情绪里，一举一动防范着不知来自何方的攻击。

万子星担心这脚给他踹伤了，“贺语宙，你不舒服，还是生气了？”

贺语宙仿佛才听见他的声音，摇了下头，漫无目的地望着前方走。

“你去哪啊？1000米的起跑点要往回走。”

“哦。”贺语宙抓了把头发，看上去成熟冷静，却是试图把神志唤回来的信号。

万子星捏了一下他的手，就像刚刚贺语宙握他的手一样，回环往复，有种宿命接合的味道。

男子1000米比赛开始！

贺语宙跟着身边人一同起跑，万子星转弯他就转弯，万子星超车他也超车。跑了两圈下来，加速流动的血液卷走了覆盖在心里的阴霾，有节律的呼吸将产生的废料排净，贺语宙看着身边人坚定而平和的脸，感到光和声音才逐渐回来，他对没发生的事抱持过度焦灼，太过杞人忧天了。

“这是第几圈？”他突然问。

万子星从声音听出来他好了，回答：“最后一圈冲刺。”

“嘿，我能跟你跑一个速度，早知我也报个特长生了。”

贺语宙回头看，大多数人都被甩在半圈后的位置，离得最近的相距20米左右。如果没有特别的后劲，这个距离也很难追及，到了后半程，大家都很疲倦。

万子星微笑地看过来，眼神柔和得像是天使的抚摸，跟语气很不相称，“你没事我就先走了。”

说完等不及贺语宙回话，步幅增大，频率加快，坐上火箭似地往前冲，步道旁加油的同学看见一道白色闪电划过，把第二名的贺语宙越甩越远。

万子星领先落后同学一圈，还在不断前追。有个男选手见状，梗着脖子，猛烈摆臂拼命跑，跑得五官错位，还是被步幅更大的万子星从容超过。他到了最后冲刺的五十米，居然还能提速，撞断了红色的终点线。

全场欢呼！

万子星压倒性的表现赢得所有男生的赞叹和女生的崇拜，更赢得所有颜狗的爱慕。

只见那白得过分的美男子，撞线后逐渐停下，平和地看看后面没有跑来的人，拎起胸前校服透口气，走向旁边的休息区。看不出累，也没有胜利后的狂欢庆祝，平静地站在阳光下，闪闪耀眼。

五十米外终于跑来了第二个选手，万子星神色变了，不确定地往回走了几步，比他自己跑要紧张得多。

刚才被贺语宙目测为“追不上”的第三名，在最后阶段发足狂奔，令人热血沸腾，满场陶醉完万子星的完美表现，现在都被他的斗志激活，不管哪个班的，都一致给他加油。

他人气这么旺还有一个原因，他是普通班的。

第一名属于实验班，无可厚非，熟悉的知道，万子星的田径成绩从初中就是全市第一，霸主般地统御江山。但第二名要在实验班和普通班之间产生的话，同学们都支持普通班。

以下克上，逆风翻盘，能点燃学子的激情，因为每个人都这样朝向困难那座泰山，一无所有，又豪情万丈。

贺语宙不明白观众怎么突然燥起来，还全变成他的敌人。有的人明明认识他，不认识普通班那男生，加油却喊“贺语宙跑慢点”，引得四周哗然大笑。

但是有个人，一定希望他赢，不会被任何风口流向改变。贺语宙看到了他，即使两腿灌铅般沉重，他也得奔向那人。

他们之间不容许任何人插足！

贺语宙咬紧牙，使出浑身力气冲刺，但已领先的男生也不松懈，保持勇猛的劲头冲击第二名。两人的手臂都尽量前伸，努力想把自己拔到前面，到了终点还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最后一同摔在跑道上。

万子星过去拉起自己的人，贺语宙累得上下气不接，躲开他的手，“我坐会。”

万子星：“刚跑完就坐长屁股。”

贺语宙被突然烫了一下似地蹦起来，想把全身压到万子星身上歇歇，又怕流言蜚语，最后找足球门框倚着，半死不活地问：“我第几名？”

万子星也没法回答。

第二三名有争议，两个体育老师回忆了下他们的动作，都拿不准，观赛学生也众说纷纭。最后，启用了拱照从未使用的方法──视频回放，派一名体育老师到监控室去了。